眼前的尚静和几年前没有什么分别,冯喆想说话,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刚进入调查组的时候,他多么希望和尚静有秉烛夜谈的机会,但是过了那个时刻后,又觉得无话可说。
说什么呢?她已经不再是她,自己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吗?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那人能两次重复将过去的往事重演吗?
有时候,语言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人的心,总是那么的奇怪。
“我们出去走走吧?”
尚静先开了口,冯喆嘴巴嗫嗫着,他在想是不是该重新回去给其他人打个招呼,但是尚静已经先行一步了。
夜色阑珊,后天就是元旦,虽然已经有些晚,但路上人依旧很多。
风有些大,尚静没有打车,她在前面慢慢的走着,冯喆跟在后面视线在她的背影上瞧着,多少的往事浮现于脑海之中……
“过的好吗?”
“……”
对于尚静的问题,冯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啊,自己这几年到底过的是好,或者是不好呢?说不好,女友有了,还很贤淑漂亮;房子有了,面积还不小;职位高升了,级别也不算低,在这个年纪作为一个县有数的常委之一,是多少人眼中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或者渴盼不可得的。
说过的好,但……天知道自己到底过的怎么样。
自己到底在踌躇什么呢?
“唉……”冯喆没来由的长叹一声问:“你呢?你过得好不好?”
尚静也没有回答,她不住的往前走着,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将左边的吹到右边,凌乱了发型,些许是因为刚才喝酒了的原因,外面衣服的领子张开着,冯喆能嗅到一种久违了的体香,这时几个孩子嬉笑着从前面追逐着跑了过来,尚静站住侧身避让,抬头的时候眼睛看着冯喆。
这双眼睛深邃又深不可测,里面蕴含的内容晦涩难懂。
“自己又什么时候懂过她呢?”
又往前走了几步,两人到了一个桥上面,河提上的垂柳已经没有了叶子,长长的枝条柔软又干枯,灯影昏暗,尚静双手插兜,下巴微微抬起,冯喆和她并肩站着,过了好几分钟,尚静没有转身,轻声对着远处朦胧的夜景问:“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冯喆愣了一下,嘴里有些莫名的苦涩,这个问题,当初自己在司法局老年干部处那会和她关系开始往好处转变的时候,有一次带着她去吃饭,她曾经问过自己。
尚静没等冯喆回答,自顾自的说:“一千个人心目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人活着的意义,谁说的清楚?”
这句话那会是冯喆回答她的,等尚静说完,冯喆紧接着说道:“当你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会被别人当一盘菜看待,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就是一菜盘子,努力的活着,让别人总觉得你有用,将你当盘菜而不是菜盘子,这就是人生的意义。”
冯喆说的恰恰是尚静当时所说的话,他一说完,尚静就面对着了他,眼睛看着这张在灯影中幽幽暗暗明明灭灭的脸盘,冯喆也同样的瞧着尚静,尚静两臂张开,将自己投进了冯喆的怀里。
“我知道你过得不好……”好久尚静在冯喆的怀里说道:“我也一样……”
冯喆揽住了尚静的腰,叹了一口气轻轻的说:“我,很孤独。”
“你现在也说孤独……”尚静的手伸上来放在冯喆的胸口:“孤独跟寂寞不是一回事。孤独是沉醉在自己世界的一种独处。所以,孤独的人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圆融’的高贵,而寂寞是迫于无奈的虚无,是一种无所适从的可怜,孤独是一种财富,人只有在孤独时,心才会真正地安静下来,才会很理智。孤独不苦,而是一种很高的境界。”
冯喆苦笑说:“可我宁愿不孤独,不要那种很高的境界。”
“我知道,你没什么朋友。”
尚静抬起头说:“知道为什么吗?”
冯喆想想,自己真的没什么朋友,就说:“我这人性格孤僻……”
“不是,”尚静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发际说:“在职场中同性之间,平级的除了针锋相对和面合神离以及暗中使绊子下黑手,友谊存在的可能性为零。对上级和比你强势的则言听计从的多,腹诽怀疑的多而拒绝的少,对于下级和不如你的则看不起的多,所以,与人真正的相处,很难,而往往在异性那里更容易得到帮助和关爱。”
尚静的话非常犀利,一个字一个字的刺进了冯喆的心里。
“如果我们选择毫不怀疑地去相信一个人,那结果只有两种,要不就得到一生的知己,要不就得到一生的教训,有很多时候会发现,明明你说了真话,但是你得为这些真话给别人道歉,那是因为你戳穿了事实,所以,我们会越来越明白,要想活的顺畅,那就需要时时刻刻的带上脑子,这样,我们就越来越像作茧自缚,越来越孤独。”
“原来如此……”
“我觉得,你还是离开梅山的好,起码这会离开。”
冯喆一愣,说:“你又什么都知道?”
可是这下尚静许久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冯喆发觉有些不对,伸手一摸尚静的脸,湿漉漉的,赶紧说:“别哭,怎么了?”
“我知道你不会要我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你之前从来没有问过我!”
尚静忽然离开了冯喆的怀抱,往前走了几步说:“我要你陪我喝酒。”
“好!”冯喆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尚静猛然的笑了,拉着冯喆往街边走了几步,伸手拦了一辆车,上了车说了富临小区,然后靠在冯喆的肩膀上再不说话。
富临小区,还是那套复式房子,冯喆在等着尚静开门的时候心说这会要是严然从屋里出来会怎么样?
——管她呢!
尚静依然的没开灯,屋里似乎很久没人来过,摆设大致都和记忆中的一样,尚静开了卧室的空调,拿了瓶酒和两个杯子,回来后见冯喆在窗前看着外面,倒了酒走过去说:“依你现在的处境,就算是将易本初给搞下了台,你上升的空间也不会有多大,与其兵戎相见,不如退求出路,等一时日,你可以卷土重来。”
冯喆和尚静碰了酒杯,抿了一口说:“人的痛苦就是想买一醉而不得——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只是关于你的事情。”
尚静将空调温度调的很高,一会屋里就暖和了,她本来就喝了不少的酒,刚刚在外面一冻,这会脸色非常的红艳,冯喆心想她是真的知道自己,但是从哪种途径,自己就想不明白了,嘴上说:“可是关于你离开司法局之后的一切,我就一无所知。”
“哪有像你这样年轻的县委常委?所以你就格外的引人瞩目,我只是一个小女子。”
尚静绕了一下圈子没有回答冯喆的话:“你明明那次在省里可以不将那些香菇卖出去的,那样就可以造成你们县里更大的骚动,就算是为了让记者采访,但也是‘务虚名招实祸’,名声这东西有时候能锦上添花,有时候其实什么都不顶,到了你这个级别,上面有没有人很是关键,全省人都认识你又能怎么样?难道你想当广告明星?”
看来尚静还是有很多事情不知道的:“你说的是,我是想要离开,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时候是你说的时候?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严守一和郭中州的关系很好,没有了易本初在前面挡着,你的处境会更加的艰难。”
“尚静,你究竟都知道些什么?”冯喆忍不住的问了出来,尚静一下子将酒杯里的酒喝完,又斟满了一杯和冯喆一碰,说:“喝完了再说。”
转瞬一瓶酒喝完,尚静的脸红的像是熟透的苹果,她脱了外面的衣服,窈窕的身段优美的展现在冯喆的面前,冯喆正在盯着尚静看,她的手机开始震动了,尚静拿了手机走了出去,一会回来,她已经换了睡袍,冯喆看着她高耸的胸将睡袍顶的高高的,全身的血液有些不受控制的沸腾了起来,尚静径直的走过来攀住了冯喆的脖子,身体紧紧的低着冯喆的下面,呼吸有些急促的问:“你还记得你在这里曾经对我做过什么吗?”
尚静的话刚问完,冯喆就吻住了她的红唇……
……
(修)
冯喆的手机一直没开,等睁开眼,窗外的雪下得很大,但是屋里已经不见了尚静,他起身去了洗手间,回来到外面的盥洗室,也没看到尚静的声影,于是洗了个澡,又等了一会,才留意卧室的房门上一张留言条:“明天我要结婚了;这房子我已经卖了;你要好好的。再见。”
尚静先离开了?
她明天结婚?这确定不是胡诌?要是专案组对莫尚印的调查现在还不能结束,尚静定于元旦的婚礼还能如期举行吗?
房子已经卖了?
我要好好的?
再见,还能再见吗?
冯喆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有很多的话还没说,还没对尚静讲,她就这样再次的离开了自己。
这一次,也许是永远的离开了。
雪下得更大了,街道两边各大商场都在趁着节庆搞活动促销,到处都是锣鼓喧天旌旗招展,看到的人都是喜笑颜开的,冯喆冷眼看着这一切,心说这人间只有痛苦和离别以及无奈,哪有什么热闹看?
坐着车快到了梅山县城的时候,发现街上似乎到处都是人,冯喆也没多想,以为是过节放假的原因,他这才打开了手机,数不清的短信和未接来电蜂拥而至,还没来得及一一观看,有人就在拦车说前面不让通行,冯喆所乘坐的的士是五陵市里的,司机不解的问拦车的几个人说前面路断了还是怎么了,这人不耐烦的说让你停你就停,啰嗦的话连你一块打,司机就问到底怎么回事,自己也只是靠辛苦挣个血汗钱,那人才说梅山各乡镇的人今天都到县里找政府要钱来了,你能进去,出来就难了。
(修)
冯喆又是一惊,这时电话响了,竟然是市委张秘书长的电话,接通后张秘书长劈头就问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专案组不是昨天就解散了吗?
冯喆正要解释,张秘书长不容分辨说道:“你们县现在的情况很危急!所有的常委除了你之外全部被困在半间房镇出不来了,冯喆,郭书记下了死命令,你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尽快恢复县里的领导指挥秩序!”
“好,可是……”
“没什么可是!郭书记指示,每隔一个小时,你要亲自向市委汇报一次梅山的情况!”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冯喆站在茫茫的雪地里,看着县城的方向,不住的提醒自己要冷静、冷静,可是这会能冷静的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