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箭如雨下,落石滚木沿着山崖滚下山谷,砸向曹军将士。
三千骑兵毫无招架之力纷纷中箭倒地。更有人和马匹被木石砸成肉酱,惨不忍睹。徐州军在最短时间里把能发射和投掷出去的东西都放出去了,当箭矢与木石停止下来,山谷里烟尘弥漫,扬起的灰尘都沾满了血,弥漫着一片血雾。
当名扬号令声响起之时,夏侯惇就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掉转马头就朝山谷的另一侧躲避。紧跟在夏侯惇身后的一百多人反应最快,都跟着掉转马头,从箭雨和木石最密集的区域逃开了。
二千余人被乱石檑木掩埋,有没有人可以生还无从知晓。避开的一百多人也不是毫发无伤,或轻或重都受了些伤。尘埃尚未落定,人心亦未安宁,谷底的岩石缝里射出一支冷箭,发出尖锐的呼啸声,正中夏侯惇的左眼。
“啊!”夏侯惇一声惨叫,捂住左眼,要不是部下扶住他,他差一仰面摔下马去。
正当时,在岩石后隐蔽的一千多徐州人马舍弃伪装,一拥而上直取夏侯惇。夏侯惇咬紧牙关,从左眼里拔出羽箭,张开嘴巴一口吞下自己的左眼。
他的部下,以及正要围上来的徐州军,都震惊了。山谷上方观察战况的名扬也看得非常清楚,胃里一阵翻腾,差一吐了出来。夏侯惇失去左眼之战竟然是自己指挥的,亲眼看见夏侯惇吞掉自己眼睛这一经典时刻,也是名扬绝对没有想到的。
历史还真是恶趣味,无论如何都要让夏侯惇上演一次英雄戏码。但是名扬设下天罗地网,就是要置夏侯惇于死地。历史写夏侯惇的笔就此停止。
夏侯惇的伤太重了,他左半边脸被血覆盖,整个人几近昏厥,疼痛难忍,伏在了马背上。徐州的士兵们意识到夏侯惇不行了,要杀他就在此时。顿时战意重新燃起,一千多人把一百多曹军骑兵包围起来。
夏侯惇的部下舍生忘死,前仆后继挡在主将身前。置之死地而后生,人到了生死关头,都拿出了最大的求生本能。曹军最后数十人竟然护着已经不知死活的夏侯惇,从人海中冲出一条血路,杀了出去,头也不敢回地沿着原路直奔山谷之外奔逃,生怕多待一秒,就会遭遇不测。
曹军被杀掉的士兵都含着最后一口气捅死了战马,徐州兵无战马可用,追不上逃走的曹军,山上的军马用光了弓箭和木石,全军目送敌人逃出生天。夏侯惇生死难测,名扬无法知晓。
对于全军将士来,与这么巨大的战果相比,一人的死活已经不足道了。曹军残兵还没有逃出山谷,山谷上下已经响起了徐州军胜利的欢呼声,声音在山谷里回荡,连溪水都被震动得荡起浪花。
名扬却暗自感叹历史的巨大力量,竟然要放夏侯惇一条生路。他心里产生一丝疑惑,难道历史在自我修正,即使过程发生了变化,结果也会不变?
徐州军也不打扫战场,迅速撤离山谷,在蒙阴集合,沿原路撤回。一路上人心欢喜,士气高涨。大家一扫战前紧张的气氛,途中众将士有有笑,还有人放声高歌。
名扬心里担心王同那边的战况,但并不阻止将士们的庆祝,只是提醒他们要加快脚步赶回丰县。李异和黄达跟随在名扬身边,一个劲儿地讲述自己眼里的战斗,在巨大的优势之下,杀敌如砍瓜切菜一般,这样爽快的感觉哪能不一吐为快呢。
名扬问李异:“是谁射中夏侯惇的眼睛?”
“是任永。命令还没下呢,那子就擅自射了一箭。还真准,这子可以啊。”李异赞不绝口。
是任永射的夏侯惇啊。名扬确定自己创造了一场原本不存在的伏击战。历史上,也是在兖州境内,是一个叫曹性的龙套角色在埋伏中射瞎夏侯惇的左眼,但夏侯惇吞下眼睛后斩杀了曹性。那个曹性是在高顺的部队里。现在没高顺什么事情了,射瞎夏侯惇的人成为了任永,任永活得好好的。如果曹性是真实存在的,那他也算是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要是知道怎么回事,应该要好好感谢名扬。
名扬暗暗笑了一下,知道自己这个逻辑有问题,但也不妨碍自己想一想。
名扬所部赶了十天的路,终于赶回丰西村大营。
大营安然如故,可营中将士也经历了一场战争。比起去打伏击的人马来,他们要惊险得多,而且生死一线之间,迈过去就是生,没迈过去就是一场惨败。
王同在中军大帐拜见了名扬。他额头、肩膀、背部等多处受伤。名扬本不欲召他前来,可王同坚持要向名扬汇报十几日前的战况。
战前十日,王同通过下邑传回的情报确定从豫州和兖州送来的粮草全部进入官仓。他按照名扬事先的指示,等待一个新月之夜,展开行动。
他率领八百骑兵偷袭县城外的曹军大营,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引诱曹军往边境地带追击。等城外的守备力量被吸引开,三百步兵攀爬城墙,在城墙上放火,吸引城内守备都来救火。城中潜伏的两百人乘机放火烧毁官仓,把曹军粮草付之一炬。
之后这五百余人在城中与曹军一片混战,终于打开了城门撤了出来。
王同带着八百骑兵引着曹军进入了陷阱。而营中那一千老弱也尽数出动埋伏在陷阱周围。待曹军落入陷阱,王同便带领人马围住曹军狂攻。
追击的五千曹军,被陷阱杀伤了一千多人,有一千多人因为突遭变故慌张不堪而在伏兵的第一波攻击下丧生,剩余的两千多人很快镇定下来,与徐州军殊死搏斗。
死斗之下,徐州军的伤亡增大,王同不敢恋战,命令部队往回撤,撤进大营固守。两千曹军展开一轮又一轮冲击,都被徐州军奋力守住。之后下邑被袭,粮草被毁的消息传到,攻营的曹军才急忙撤退。
偷袭下邑的五百军士,只有一百余人生还。守营的一千八百多人,也在伏击战和守卫战中死伤过半。虽然曹军的伤亡大于己军,但名扬的家底薄,这些损失让名扬痛心不已。
伤心之余,王同立了大功,名扬走到王同面前,紧紧握住他的双手,眼泪在自己眼眶里打转。王同看到此景,想到那些奋战死去的同袍,也是鼻子一酸,眼泪横流。
晚上,名扬感觉浑身沉重,躺下便眼前一黑,昏睡过去,再无意识。
名扬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他首先是闻到满帐的中药味道,然后才转醒过来。他一偏脑袋就看见了在一旁给火炉扇风的鸢尾。
“鸢尾,你回来了?”
鸢尾听见名扬声音,扔掉扇子,跑到名扬床边,脸上充满喜悦:“大哥,你醒啦。”
名扬抓住鸢尾的手,就像多年未见一样,心里竟有些激动。他问候鸢尾:“你的病好了吧。”
“奴婢生得不是什么大病,吃几副药就好了。大哥不如关心下自己。”鸢尾的眼神里又透露出关切的神情。
“大哥没事,我壮得跟牛一样,只是太疲劳,睡得久了。”
“你睡得是够久的,三天啊。”鸢尾撇撇嘴。
“哦。”名扬也不惊讶。
“大夫你也是积劳成疾,得了伤寒,这几日除了撬开你的嘴给你灌药外,奴婢还每天扇这些药熏,刺激你的嗅觉,让你转醒。”
“你怎么回来的?”名扬对自己的病情不感兴趣,他只对鸢尾感兴趣。
“陈登陈大人带奴婢回来的。”
“陈大人?他现在在哪儿?”
“还在营中。”
名扬翻身下榻,可是眼前一阵眩晕,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在床边。鸢尾急忙扶住他。
“你这是干什么?”
名扬:“没事,请陈大人过来吧。”
鸢尾顺从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名扬在前帐与陈登见面。
陈登关切地问:“金将军身体可好?”
“托陈大人的福,一切都好。”
“陈大人怎么来了?”
“带来主公的嘉奖和全军的作战部署。”
“什么样的部署呢?”
“嘿嘿,我还是先嘉奖吧。”陈登掏出一卷书简,展开要向名扬宣读。
名扬制止了陈登,苦笑道:“陈大人,还是别念了,我头疼,听不得这些官话。挑重吧。”
陈登笑了笑,收起书简,:“陈宫派高顺前往兖州境内伏击夏侯惇,没想到高顺竟然迷路未能按时到达。阴差阳错,你竟然在蒙阴以西伏击了夏侯惇,还重伤他,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不仅如此,你竟能分兵袭击下邑,烧毁曹军粮草。我不得不佩服,你用了六千人,干了六万人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
名扬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过奖了。”
陈登:“主公很高兴,派我来犒赏你们。酒肉、钱粮早在三日前就分发完毕了。”
名扬问:“现在是什么形势?”
“下邑的一万多曹军丢了粮草,也不敢妄动,已经与我军对峙了多日,估计在等待主力部队到来。夏侯惇的青州兵,退回青州了。”陈登介绍了当下的敌我形势,“高顺虽然延误了战机,但主公命他戴罪立功并未惩治他,如今他在兖州方向屯兵五万,张辽由下邳领兵而来,在南面屯兵五万,主公亲率十万大军已从徐州出发,不日将抵达沛。”
他又笑了一笑,这次的笑容里透露出许些无奈,他自己没有察觉出来。“金将军你这次伏击夏侯惇,挫伤了曹军锐气,鼓舞了我军士气,曹操虽然兵多将广,声势浩大,但胜势已在主公这边。此战无虞矣。”
“陈大人这么认为?”
“是的。不久曹操应该就会撤兵吧。这场战争已经没有打得必要了,他又不傻。”
名扬长出一口气。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名扬开口道:“陈大人帮我一个忙好吗?”
“什么忙?”
“我想做一场法事,祭奠亡灵,陈大人有无认识的人,帮我请来,主持法事。”
“好,我认识,我去请。”
又过十日,名扬在设置陷阱的那片荒野上,摆上祭台和贡品,挂起白幡,全军素衣,列队参与祭祀。
名扬不仅祭奠了战场上丧生的己军将士,还祭奠了死去的曹军将士。这些曹军将士既包括下邑守军也包括远在千里之外山谷乱石之下的青州军,也包括李乾和他的三千将士。
李将军,夏侯将军,我不知道我来到这个时代的原因是什么,在我的那个时代忍受和适应可以让我生活下去,在这个时代不行。我只能想方设法让自己成为活下去的那一个。诸位曹军将士,好好安息,但愿你们投胎投到一个统一的盛世王朝,安心种地、经商,不必去想什么投军打仗、拜将封侯的事情了。
一阵狂风骤起,卷得白幡猎猎作响。片刻之后,万籁俱寂,一切恢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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