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非海的反常让文沫很感兴趣。正好现在这些心理受创比较严重的人都得到了妥善安置,短时间内不需要她做什么,便跟胡光辉打了个招呼,去市局听审讯了。
胡光辉留了下来,却只敢站在卢芽的病房外,并不进去。
卢芽在被解救出来后有一段时间对胡光辉很依赖,几乎他走到哪她都跟到哪,死死拽着胡光辉的衣角不松手,她的眼中全是恐惧和害怕。胡光辉以为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适应重见天日的自由生活。
可惜,他太乐观了。当初打电话通知卢芽的家人和前夫何儒,他并没有背着卢芽,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卢芽不再像走失的小兽那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了,总是失神地呆呆坐着,连别人问话都要好久才回答一句。
为什么当时卢芽扑过来的时候他没有发现呢,此时躺在病床上的她格外苍老憔悴,整个人没有半点鲜活气息,仿佛行将就木的老妪,连她的鬓角,都有隐隐的白发。胡光辉心底抽痛,她满打满算,也才5岁啊!为什么看起来像四十多岁的样子?
尤记得,昨天晚上。
胡光辉回到家后,总感觉坐立不安。自从不小心听到亲人都不愿意自己回家的消息,卢芽再也没有跟他说一句话,甚至连他的接近,都让她浑身颤栗,不光是他,任何一个陌生男人的接近,都会让她不由自主地害怕。
无奈之下,胡光辉只能让医务人员接手,看着在镇定剂的作用下安睡的卢芽,胡光辉满是心疼。这个一直以来将他视为兄长的女孩,因为他的疏远差点身死,紧接着过了七年非人生活,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可天地之大,却似乎没有她容身之处。
直到现在,胡光辉都不敢想像,如果昨天晚上,他没有最后因为不放心而去医院找了卢芽,她现在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血,暗红色的血,染给了她的床头,她自杀的决心很坚定,被划开的手腕上,裹着厚厚的毛巾,已经被血迹染红。
医院的工作人员因为接诊了大量被解救出来的人质而陷入一片繁忙,卢芽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面容安详,一片平静,正在等待属于她的终章,根本没有人顾得上理会她。
胡光辉发疯似地将她摇醒,叫来医生,才抢回了她的命。医生说,如果他再来得晚一点,又或者卢芽不是现在这么柔弱下手再狠一点,神仙也救不了她。
当晚,卢芽就跟一批人一起转来了精神病院,不久后,她清醒过来,却只是冷冷地看了胡光辉一眼,那眼神中,厌恶之情太明显,明显得让胡光辉有些不知所措。
卢芽在那一眼之后,再也没有正眼看过他,只要他一出现,她必定会大哭大闹,为了她安心休养,胡光辉根本不敢再在卢芽面前露面,只能躲在门外远远看上一眼。
仅仅隔了一晚,卢芽就像离了水的鱼一般,正在慢慢死去,她呆滞的表情,手臂缠着的重重纱布,瘦小的身材,无一不让人心疼。
今天一大早,他就打过电话给范正华,问过卢芽有没有可能再回来工作,范正华打了半天太极,被胡光辉逼得紧了,才直接说出拒绝的话。
“胡队长,你要理智一点。我很高兴,卢芽还能活着回来,可是你觉得,她现在的精神状态适合这份工作吗?真的让她回来工作,不是帮她,而是害她啊,你还是想个办法,让她的家人接她回去好好休养休养吧。她的情况,我会向上级反应,给她相应的补偿的,公安局没有办法呆,让她去个清静点的事业单位上上班,凭我的老脸应该还能跑下来。”
范正华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态度也相当真诚,而且他提出的解决办法怎么看都是最适合的,胡光辉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得无奈挂断电话。
让她的家人接她回去,谈何容易啊……
卢芽的父母已经过世了,没有父母,哪里还称得上她的家?兄弟姐妹?那是需要感情处的,这么多年都当卢芽已经死了,连她留下来为数不多的钱以及公安局发了一笔数额不大的抚恤金都已经分完了,现在她突然又冒出来,还是这种废柴样,不说别的,就是医疗费,都还不知道着落在谁身上,谁家都不宽裕,怎么养得起她啊!
人穷志短,也是没办法。哪怕亲姐妹,也不如自己的小家重要。
胡光辉其实很想说,他带卢芽回家,可是他不敢。大城市,居不易,他们夫妻两人还背着房贷养着孩子,里里外外都是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养不起卢芽,而且他与卢芽非亲非故,带回家里名不正言不顺,时间长了,哪怕妻子再好脾气估计也是不愿意的。
没办法,他只能再从何儒那儿下手了,毕竟有过一段夫妻情分,哪怕做不成夫妻,还可以做朋友啊,只要让卢芽有个暂时的栖身之所,等她稍微好转一些,有了工作有了收入,就能搬出去了。
胡光辉是异想天开,何儒毕竟还是有理智的。他拉过胡光辉,将自己隐藏了多年的话终于说出口,他与卢芽再也不可能了,连朋友都不再是,他相信,卢芽如果清醒,也是不愿意与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劝胡光辉死了这条心,别白费力气。
胡光辉四方奔走还是这个结果,忍不住仰天长叹,现实就是这样,无奈得叫人郁闷。
市局的审讯进展得很不顺利。抓获的嫌疑人人数倒是不少,而且这些人多数负案在逃,抓捕归案后,倒是解决了一批积年的旧案。
可惜这些人都不是核心成员,知道得很少,紫禁城的负责人,在那天枪战的时候都死在了里面,一个都没活下来。
找到鬼帝和芬姐的唯一希望,就落在了仇非海身上,偏偏仇非海态度十分强硬,一直扛着不交代,审讯工作半点进展也无。
无奈之下,仇非海的家人被接来市局。其实像他这样拖家带口的罪犯,审讯起来是最容易的,谁都不是天生石猴,六亲皆无,他们的家人来打亲情牌,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管用的。可是仇非海就是那剩下的两个。
面对着白发苍苍的父母,仇非海低着头,任由母亲的拳头砸在身上,声嘶力竭地质问他已经害死了自己的弟弟,难道还要害死父母才甘心他都不为所动,仍然一言不发。只有微红的眼眶告诉警方他还是在乎的亲人的。
面对着妻子,仇非海只是淡淡地说着对不起,希望妻子能把孩子带大,如果有合适的,不介意她再找个好人嫁了,然后若无其事地问起儿子。妻子只说孩子一时间接受不了父亲犯罪被抓的事实,躲在家里,连学都不去上。仇非海听说,嘴角抽搐几下,长叹一声,继续保持沉默。
两天过去,仇非海不吃不喝,摆出绝食等死的样子,真是急坏了办案刑警。
两天,48小时,可以发生很多事,也许鬼帝和芬姐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外逃了,不知道真名,不知道相貌,就是他们来公安局到刑警面前晃,他们也不认识啊!
不死心的办案人员开始轮番作仇非海妻子的工作,看得出来,仇非海对他唯一的儿子是很关心的,也许唯一能让他开口的人只有他儿子。但是奈何仇非海的妻子也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地不让儿子去见仇非海,上门劝说的警察更是连人影都没见着。
此路不通,也不能干等着啥事不干。文沫去了分局,迎面碰上正准备出门的范正华。
范正华对文沫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她是跟着贾丰庆来的,他惹不起,只能任由文沫暂时将分局当自己家来去自如,另一方面,文沫指责分局里有人渎职甘为恶势力爪牙,让分局里人人自危,最后更是提供了紫禁城的准确位置,挖出这么个大案子。分局上下,风光没轮着,功劳半分没用,仍然在不遗余力地找内鬼,市局更是直接下令审讯的事不用分局插手,范正华这个分局局长做得郁闷,可又不得不承认文沫确实帮了他们不少忙,不然等贾丰庆带了人来端了紫禁城,打的可是整个S市警方的脸。
唉,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算了,由她去吧,总之这一次,分局已经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到现在内鬼也没抓出来,索性让她闹去,一次性丢个够吧。
想想情况仍然不太好的卢芽,范正华又叹一口气,他觉得这几天他比以前好几年都老得快,今天早上照镜子的时候,他很肯定自己的白头发比前几天多了。
他跟文沫打声招呼,顾不得多说,今天好不容易约出来一位老朋友,他可是清水衙门的一把手,如果他答应,卢芽的工作就有着落了,以后的生活,慢慢来吧,局长当到他这份上,操心费力的,容易嘛。
回到原来的那间由储存室临时改成的小办公室,文沫开始仔细思考关于内鬼的事。
仇非海的拒不交代以及关心亲人的矛盾态度,让文沫确认一件事,芬姐的力量还有在暗处没被拎出来的,这股力量,是芬姐的死忠,他们手里有仇非海的把柄,而且这个把柄不会小,所以仇非海才在公安局里死扛到底。
鬼帝的身份,只有芬姐知道,从仇非海的日记里能看出来,仇非海也有些日子没见过鬼帝了,最近几年出面的全是芬姐,文沫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仇非海笔下的芬姐,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她品尝过了权力的滋味,还可能会放任着有可能夺走这一切的鬼帝活着吗?可是火葬厂的人,都是鬼帝的嫡系,芬姐虽然强势,这些人她还是没权力动的,国有单位工作人员突然全部失踪,动静太大,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可以毁尸灭迹的方式多种多样,想让一个人消失,芬姐应该是行家才对。
找到芬姐,才能得知鬼帝的下落,他是生是死,总要有个说法。除了仇非海,谁又是见过芬姐的人呢?答案是那个内鬼。
不管芬姐跑到哪去,那个内鬼始终在分局没走,找到人,芬姐就不远了。
是谁最先提出,分局有内鬼的事呢?答案是董昔。
于是可怜的董昔在被扔进拘留所无人问津正偷着乐的时候,又开始了被提审的生涯。
得知紫禁城已经被剿灭,董昔说不出什么感觉。他只是个在S市混的时间比较长的小混混,地头人头都熟,却一直徘徊在底层,与仇非海尚且不能比,更别说芬姐了。
但是小混混有小混混的长处,他们消息灵通,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接触,是销赃的最好人选,所以当被仇非海才会找上他,但是分局的内鬼这种机密事,连仇非海都不知道,为董昔的消息是从哪得来的呢?
这种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可信度有待商榷,但是现在文沫只能选择听一听。
董昔一开始被抓进来不敢乱说话,是惧怕说得多了被报复小命不保,现在得知那帮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们都一起玩完了,当然有什么说什么了。
求生是人的本能,董昔可是杀人被抓进来的,如果有重大立功表现,他这条小命还有可能保得住。
“警察同志,分局里有内鬼这事,我可不敢瞎说。”
“有一次,我去海哥家取货,亲耳听见海哥跟别人说的。对方好像是个女的,声音挺尖,不过我离得远,听不太清楚。”
“海哥问她,你的消息可靠吗?对方的回答我听不到。”
“海哥接着问,你不告诉我,我怎么证明,这次的货太重要,出了事担当不起。”
“然后对方好像回答得让海哥不是很满意,他又说,西区分局的人?咱们这次卸货地点可是在岛上,离那么远,也能罩得住?这人是谁?威力不小嘛。”
“然后我听到他说了一个名字。芽姐?何方神圣?没听说过,分局的条子他都熟,没这号人物。”
“反正海哥跟对方墨迹了好一会,才挂了电话,还跟我抱怨说老娘们就是靠不住之类的。”
“警察同志,我可是全说了,能算我有重大立功表现不?那天我真是喝多了酒误杀的,没有预谋,能饶条小命不?”董昔满脸期待。
怎么可能?你说的这些,也抵不过两条人命!连亲娘都敢杀的人还不判死刑,你当法律是摆设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