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太监的心思孙元自然明白,他这次来江北受辱极甚,自然是恨不得孙元将这三人的脑袋砍下来。
可孙元于公于私都没有要将高杰和二刘彻底消灭的想法,而且,这也不现实。
于公,明年清军就会南下,这江北四镇的几个总兵官就算再不堪,手下的部队再弱,他们也是明朝的军队。在真实的历史上,高杰可是汲汲北伐的,最后死在河南。如果他不是被汉奸暗算,说不准他会在战场上有什么表现。黄得功对朝廷也是非常忠诚的,只可惜被手下的人渣害了。假如历史可以假设,黄得功在建奴杀到南京时,至少还能抵挡一阵。
山东总兵官刘泽清,清军一南下就逃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大不了换马就是。刘家的老大刘春虽然是个二货,却也是个有血气的男人。
至于刘良佐这个汉奸,倒是可以灭了。
江北四镇的兵马加一起有将近四十万,这可是明朝仅存的力量,将来在抗清战场上可是要排大用场的,怎么能够消耗在国内战场上。
于私,孙元不想将江北四镇直接扫灭的理由更充分。一是,要逐一将他们都全歼,实在太麻烦,鬼知道还要花多长时间。而且,江北诸镇的地盘都在扬州镇的北面,未来建奴南下,可以做他孙元的屏障,若将他们都给干掉,孙元也少了回旋的余地。第二,最关键的是,如果将这些军阀都给拿下,他孙元就成为明朝唯一的军阀,必然要承受不小的压力。任何一个健康的政体,都不会容忍治下有如五大军镇这样的半割据势力存在。还不如将他们都留下,替自己在前面顶雷。有高杰等人的存在,福王和卢九德、马士英他们就得依靠自己制衡诸镇,用难听点的话来说,那就是养贼自重。
这次选择对刘良佐动手,一来他是江北拥潞诸镇中唯一的实力没有受到任何损失的军镇。二来这鸟人在未来做了汉奸,还是主动的。对于这种汉奸,孙元的原则是一个也不放过,先前在阵上杀了李成栋就是基于这个理由-这人可是真实历史上扬州十日的罪魁祸首。
“这个主义妙啊!”卢九德听孙元说要通过攻打刘良佐逼江北诸军镇转而拥戴福王,忍不住手舞足蹈,咯咯笑道:“当初咱家让他们拥立福王,这些混帐们当时没口子就答应了,转脸却反了水。东林想必正得意吧,如今咱们又逼得这几人再次反正,乃是以彼之道,还实施己身,还有什么比这更痛快的复仇?咱家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张慎言、高弘图他们看到高杰和刘泽清上表要求立福王为帝时的表情了。孙总兵,你这一招真是高明,高明啊!”
马士英还是有些顾虑:“潞藩随时都有可能进南京,现在却打刘良佐来得及吗,他都是骑兵,怕就怕他见势头不妙,直接跑回寿州,以至拖延了时日。”
孙元点头:“马侍郎这话说得对,所以,咱们得快,得让刘良佐来不及逃跑。孙元自有安排,保管在五日之内让各镇总兵乖乖地在我等上的表章上签字。”
马士英:“太初你接下来想怎么干?”
孙元:“兵分两路,一路由我亲自率领,以骑兵突袭刘良佐冶山老营,将其拿下。另外一路则护送陛下和马侍郎和德公南下去仪真,威逼黄虎山。仪真乃是过江渡口,必须拿下。黄虎山若是表态拥立福藩也就罢了,否则,就地剿灭。不过,黄虎山这人我是了解的,他应该能够看清楚江北局势,会很爽快地在表章上签字,并让出仪真的。”
“拿下刘良佐之后,我军就可以逼高杰和刘泽清领军来仪真汇合,准备过江去南京,给六部施加一定的压力。”
马士英和卢九德互相看来一眼,同时道:“太初这个法子不错。”
孙元一笑:“当然,这事最后还得请陛下决断。”
福王已经将食盒中的食物吃完,正意尤未尽地用粘了唾沫的口水去粘盒底的碎屑。闻言,一楞:“你们商量着办就是了,别打搅寡人。反正,这地方实在太热,该去哪里就快些走吧!”
烈日当空,热得让人心中一阵狂躁。
马、卢二人同时无奈地摆头:“是。”
“对了,孙元,你伙房里的厨师不错,给寡人使好不好?”福王不住的吧唧着肥厚的嘴唇。
孙元:“陛下,宫中自有制度,外食不得入内,御膳房必须由内官担任。我伙房里的可都是厨娘,又都是流民,身家不清白,进不得宫闱。要不,我再让厨师做点点心送过来?”
“也罢,就这样吧!”福王大为不满,“走了,走了,这地方又热又脏,寡人再不想呆下去。”
当下,就带着一群太监前呼后拥去了。
……
“将军的想法是对的,刘良佐实丝毫未损,此人人品低劣,若不彻底剪除,江北局势恐有变数。刘泽清此人胆小,吓他一吓,就能让他投降的。至于高杰,也好办,他受损极重,现在最关心的事情是如何恢复元气。此刻的他,或许巴不得和将军你和议罢兵呢!至于他以后恢复过来,会不会来找你的晦气,就是另外一回事。反正,只要保证他的利益,要将他拉过来也是意见很简单的事。”
“高杰以后要寻我的晦气,某不怕,等着他就是。”孙元淡淡一笑,心道:等高杰恢复元气,清军已经南下了。到时候,他那一腔子怨愤只能朝建奴身上发泄了,哪里还有功夫来找老子的麻烦。
傅山:“用最可能短的时间内消灭刘良佐,确实能够敲山震虎,既可震慑刘泽清和高杰,也能震慑黄虎山。不过,这一仗怎么打,我却不赞同将军的突袭计划。”
“怎么说,难道青主另有妙计?”
傅山:“这次,将军大可大张旗鼓去。比如在出击之前搞一个誓师仪式什么的,要弄得人尽皆知。”
说完,就在孙元耳边说了一席话。
孙元哈哈一笑:“就依你的,看来,这次不砍下刘良佐的脑袋都不成啊!命令汤问行,让他立即做好准备,明日一早就随某出征。”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骑着马在战场上缓缓而行。
战场上到处都是人马的尸体,大群乌鸦在天空盘旋。
宁乡军士兵正在打扫战场,天气实在太热,若不尽快将尸体掩埋,扬州就会发生大瘟疫。
这次各镇兵马南下,攻州掠县,士兵们身上都带在大量的财物。如今却便宜了宁乡军,士兵们挨个地将尸体从稻田里抬出来堆在空地上,逐一摸去,然后将财物放到一边。须臾,空地上就堆了一座座金银、铜钱的小山。
一块稻田正处于地势低洼处,四周的人血都汇聚于此,简直就是一座红色的池塘,里面浸泡着几具发白的尸体。
有一个士兵提起锄头在田埂上挖出缺口,“哗”一声已经呈半凝结状的人血像红豆腐一样流了出来。
孙元一惊,看得寒毛都竖了起来,忍不住苦笑一声:“希望这是最后一场内战,这样的战争,某不想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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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伯镇距离扬州七十余里,距离高邮将近一百里路。
乃是大运河的一个中转战,在太平年月,漕运通畅的时候,这里常年聚积有好几千船家、脚夫,可以说这座镇因水而生,因河而旺。
如今北京陷落,漕运断绝,往日间热闹的集镇也冷落下去,根本就看不到几个人,船家和脚夫们在二刘和高杰军进入江淮之后都逃去了长江南岸逃生活。
一间临水的店铺里,冒襄坐在窗户后面,忧伤地看着门口的那条大河。
外面的河边、街边全是乱糟糟的秦军士兵。有人正在拆民居的门板和墙壁生火造饭,有人则捂着身上的伤口哀哀地哭叫着,一声比一声惨,叫人听得一阵心酸。
更有人因为跑脱了力,正趴在路边大声呕吐着,直将血都吐了出来。
高杰军失败之后,撤退到邵伯镇,准备在这里歇一夜,明日再回高邮。
此地有不少房间,最妙的是还有城墙,如今宁乡军打来,倒是可以抵挡一阵,不至于被人咬着尾巴直接打崩。
不过,西面就是泰州和孙元的发家福地宁乡镇,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钻过来。
秦军两万多人马,经此一役,逃到这里的不过几千,整个部队的建制都已经混乱,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等回到高邮,也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将散军都收拢在一起。
现在高杰已经亲率家丁在外面收集残军了。
反正,不管怎么看,自己联络江北诸镇剿灭孙元已经没有任何可能。
不但灭不了孙元,救回小宛,只怕拥立潞王大计也要彻底破产了。
今日血战,刘泽清这个老流氓一箭未发就逃了,以他懦弱的性子,只怕以后再不敢得罪孙元。至于花马刘,侥幸逃得一命之后,估计会立即缩回寿州,关上大门自成一体,再不肯来趟福藩和潞藩这凼浑水。
无论怎么看,这个松散的联盟已经解体了。
上午的时候,秦军一溃,冒襄就被眼前的残酷的杀戮惊呆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地就随着大家一道退到了这里,侥幸逃得一命,但胯下却早已经被马鞍磨破,疼得钻心,身上也是青一块,红一快的淤伤。
“我还有什么脸回南京去见张总宪、高公和牧老,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史部堂……小宛,我又拿什么救回你?”
眼泪流了出来,心丧若死。
外面夕阳如火,冒襄却冷入骨髓。
他手中捏着一把黄鳝尾小插子,对着自己的心脏已经比画了很长时间了,可还是没有勇气刺下去。
“砰”有人狠狠地踢在虚掩的大门上,直将两扇门板都踢得飞了进来。
然后有士兵在高声吼叫:“姓冒的瘟生呢,出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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