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泰州,这地方更是要紧。
泰州顾名思意,就是一个州,比县要高上半级,城市的规模和人口都比郝肖仁刚占的靖江和泰兴要大上许多。
比如泰兴县,县城里只有两条街道,三万人口,靖江有长江水运之利,有人口五万。这两座县城的人口和经济总量放在全国,都算是不错的上县。
但同泰州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泰州,苏中门户,自古就有“水陆要津,咽喉据郡”之称。优越的区位优势,凸显泰州承南启北交通枢纽重要地位。到此刻,这座大城城中有百姓十万,在江淮地区仅次于淮安、凤阳、扬州。
此地又是历史文化名城,从周朝时就建城,到现在已经两千余年,当真是人杰地灵,历朝历代出了多少人物且不说了。
就大明立国以来,此地就出了两个内阁阁老万历时的内阁首辅李春芳、崇祯中期的内阁次辅吴甡;两个尚书,一个巡抚,至于进士,更是车载斗量不计其数。
泰州在大明朝的文化界也是一个圣地,乃是泰州学派的所在地,城中还有泰州学派的开山宗师的学堂。
这样一座城市,一旦收入宁乡军囊中,无论在政治、经济还是军事上都有极为重大的意义。
可是,这城实在太大,据说又有完善的城防体系。郝肖仁并不认为单靠岛津的突袭就能轻易拿下这座大城,说不准要白忙一场。
可是,事情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怎么着也得赌一赌运气。不试试,总是不肯甘心的。
关键是,只要拿下此地,就能和南部的泰兴、靖江连成一片,三城护为犄角,声息相通,成为扬州镇最牢靠的根据地。这三地每年光赋税钱粮,就足够一万主力部队吃用了。
断断不能放弃。
一路上,郝肖仁带着剩余四十个海碰子将马儿骑得飞快,只一日工夫就赶到距离泰州不过十四里的地方。这地方本是江南水网地区,前面有一条运盐河,只一座硕大的石桥横跨南北。
刚到桥头,就看到成千上万的百姓蜂拥而至,将道路和桥梁挤得水泄不通。
站在高处,放眼望去,泰州黑黝黝的城墙就在远处,一条宽阔的官道上全是黑压压地人头,蔓延过来,看得人头皮发麻。
到处都是车声骡马的嘶鸣,百姓的争道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看这情形,应该是全泰州的百姓都逃出来了。
“好个岛津,干得不错!”郝肖仁激动地用拳击掌握:“如果不出意料,倭奴们已经拿下泰州了。”
他提气对手下喊道:“诸君,如今正是显示我等威风的时候了,杀进城去,夺下泰州!”
“杀!”
“大人,大人!”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手下突然指着桥那头惊奇地大叫起来:“那边是不是岛津大人?”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郝肖仁猛地抽了一口冷气,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却见,那几百倭奴正一脸郁闷地挤在对面的岸边,正乱糟糟地议论着什么。而岛津一夫则恢复着武士刀正对着手下大声嚷嚷,也不知道是气愤还是激动,一张脸涨得通红。
按说,看到这么多倭寇,百姓们早已经吓得作鸟兽散了。可说来奇怪,道路上已经汹涌的人海对这群凶横霸道的日本矮子视若未见,皆低着头惊慌地朝桥头挤去。
大约实在是慌乱了,不断有百姓的行李被挤得落下水去。
“岛津,你他娘在干什么?”郝肖仁用尽全身力气大吼。
岛津也发现了郝肖仁,张开嘴巴大声吼着。
可场面实在太乱,成千上万的百姓都在喧哗着,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直将郝肖仁急得直跺脚。
大概那边是真的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岛津也不敢拖延,当下也不废话了,直接脱了衣裳,一个猛子扎进运盐河里,几个起落就游了过来。
“岛津,你怎么还在这里,怎么不进泰州?”看着水淋淋的他,郝肖仁急问。
“不能去,不能去!”岛津一夫不住摇头。
“怎么不能去了,可是城中有守军,城门已经关闭?”
“不是不是,如今泰州城中已经没有一兵一卒,也没有任何一个官吏,百姓都已经跑光,已经变成一座空城了。”岛津一夫:“可就是不能进去。”
“废话,既然没有一兵一卒,那可是好事啊,怎么就进不得城?”郝肖仁气极,只恨不得抽岛津一夫一记耳光。
岛津一夫一脸的惊恐:“进不得,进不得,高杰的大军来了!”
“什么!”听到高杰二字,郝肖仁大吃一惊,冷汗都冒了出来。
如今的扬州府一下子挤进了高杰的十万大军,再加上宁乡军和刘泽清十万余人,已是满眼是兵。大家都是刀口舔血的厮杀汉子,这么多年仗,都打出血性来了。而且,高杰和刘泽清部都极为凶残,说不准三支部队什么时候就会起摩擦,大打出手。
如今已是乱世,礼崩乐坏,武夫当国,朝廷威严不存。在高、刘二人心目中,我管你是贼军还是明军,挡了我道,坏了爷爷好事,一样打。
据说,高杰自从带领大军进入江淮地区之后,贪恋扬州的繁华,已经占领了宝应,看架势准备一路南下,沿高邮这条通衢大道,直接拿下扬州,以盐利养兵。
泰州本在扬州之东,按说高杰若是想拿下扬州,直去就是,没必要绕这么一个大圈子的。
心念一动,郝肖仁立即就明白过来。泰州位于苏中枢纽要冲,如果拿下此地,可以直接监视东面的扬州镇,防备宁乡军西进与他争夺扬州,获得战略上的主动。
其实,孙总兵官从来就没想过要战略扬州,别说扬州城,就算是他官衙门治所的通州如今也还在朝廷手里。
孙总兵官有的时候就是太看重自己的声望了,有的时候未免显得迂腐。须知,如此乱世,首要之务乃是抢占底盘,扩充自己的实力啊!
既然他老人家不方便这么做,那么,就让我郝肖仁来干这种脏活吧!
我干冒奇险,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眼见着泰州已是唾手可得,难不成就这么放弃了?
不,不行!
如果泰州落到高杰手中,我扬州镇不但直接受到他的威胁。而且,刚到手的靖江和泰兴也会被他的大军压缩在长江北岸,被拉成狭长的一条线,今后根本就保不住。
如此,一来,我这几日的辛苦忙碌就会变成一场空,变成一场笑话。
我郝肖仁已经没有退路了。
想到这里,郝肖仁已经下了决心,喝问:“岛津,这个消息你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
岛津一夫:“禀大人,先前在下杀进泰州城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城中怎么这么大动静,就抓了个人一问,才知道是高杰的前锋已经过了高邮,目标直指泰州,最迟今天晚上就能杀到。”
“那么,你就逃出来了?”
岛津满面羞愧,道:“听说高杰有十万大军,在下手头只有几百武士,怎么抵得住,再说,这点人马,也守不住城啊!再说,大人你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若是陷入城中,落到人手中,却如何是好?倒不是在下胆怯,只不过是想早地过来通知大人罢了。”
“不是胆怯又是什么,难不成,我也会像你一样还没见到敌人就脚下抹油当逃兵?还武士呢,比起农民还不如,依我看来,你们也就是普通足轻,连浪人都算不上,可耻!”郝肖仁大声冷笑。
岛津一夫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目光中带着怒火:“大人,休要侮辱我们日本武士!”
“好,既然如此,你和我立即进泰州城去,替总兵官拿下这座城池。”
“是,大人,我马上就出发。”
“等等。”郝肖仁叫住他,安慰道:“岛津,你也不用担心,高杰此番来打泰州,前锋部队应该不多。我马上就给总兵官去信,让他带兵过来。你别忘记了,泰州以北五十里的地方就是宁乡,嘿嘿,那地方可是孙将军起兵的地方,如何肯落到高贼手上。说不定,将军正在过来的路上了。”
“原来如此,太好了!”岛津一夫一拍脑袋:“在下正是愚蠢,竟忘记了这一点。”
当下,两人做了一路,进了泰州城。
因为路上逃难的百姓实在太多,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他们才开进城去。
正如岛津一夫所说,如今的泰州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里面的百姓都跑了个精光。偌大一座城,却是看不到一条人影。
岛津一夫手下只有三百多浪人,而郝肖仁则只有四十个海碰子。
这点人马,别说守住这么一座大城,就算是守一扇城门都难。
这个时候,组织丁壮上城,堵塞四门已经没有可能。
那么,唯一可做的就是将部队拉出城去,看能不能阻上敌军片刻,只要能够坚持到宁乡军部队开到就好。
当下,郝肖仁就让手下四十个海碰子分别把守州衙和府库房,自己则同岛津一到将部队拉到城外迎敌。
骑在马上,郝肖仁狠狠地捏紧拳头,暗中发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绝对不能放弃。就算打得只剩最后一个倭人,我也要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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