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南皮,泊头镇。
孔兆骑在马上,只感觉心脏跳得快要从腔子里迸出来了。
没错,他已经可以肯定眼前这一支两千人的明军就是当初他遇到的那支。
这连天的黑色旗子、森林一样的长矛和火枪枪口射出的滚滚浓烟,和对面敌人那一张张麻木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就已经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
先前的那几轮弓兵的齐射倒是没有什么威力,都被自己手下身上厚实的棉甲和盾牌挡住,部队还保持着严整的队形。可一碰到敌人的火枪,所有的装甲和盾牌都如同纸糊那样不堪一击。
火枪的准头和射程都不足,不过,敌人集中使用火器之后在阵前形成一道绵密的弹幕,任何进入其中之人,都无一例外地被打倒在地。而且,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被这么多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你就算再胆打,也会下意识地让脚步慢下来,然后朝旁边躲去。
如此一来,盾阵就算是被破了。
接着,敌人的火枪手退下,先前还蹲在地上的长矛手同时站起来,刺猬膨胀了。
“转!”
“转!”
“转!”
敌人的军官们开始大声下令,随着这一声令下,奇怪的事情发生。对面那支打着黑旗的明军同时转过半个身子,将侧面留给清兵。
“刺!”
“刺!”
“刺!”
惊心动魄的声音响起,明军所有士兵都在同时复述军官的命令,然后用尽全身力将手中的长矛狠狠地朝清兵刺来。
“会挡住的,一定会挡住的!”几乎是下意识那般,孔兆忍不住大叫出声。
如果对面的敌人真是当年那支回妖法的明军,这一矛下来没有人能够逃过去;反之,那就是西贝货,不用害怕。
孔兆瞪大眼睛朝前看去,惟恐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与此同时,见宁乡军的长矛刺来,清军士兵有的转过盾牌狠狠长前撞去,有的挥舞着手中兵器格挡,有的则慌忙朝旁边躲闪。
能够冲在前头的前锋部队都是军中一等一的精锐,这些刀盾兵可都是孔有德军中的老人。有人甚至还参加过当年东江镇对建奴的几次战役,后来由亲历过登莱之乱,就战斗经验而言乃是当世一流。
在战场上该如何杀死敌人保全自己,已经成了他们潜意识的行为,不用经过思考,瞬间就做出最合理的战斗动作。
可是,没有用。
无论你做什么还是什么也不做,一根长矛瞬间从肋下捅来,破开铠甲,深入你的身体。、
“啊!”满世界都是清兵士兵惨烈的大叫。
“果然是他们,魔鬼,魔鬼!”孔兆彻底地被魇住了,他被人掐破的人中因为面孔的变形又流出污浊的血来。
在这样的枪阵面前,就算你是楚霸王转世,武艺天下第一,也仿佛被《西游记》中孙猴子的定身咒定住了身子,眼睁睁看着人家将长枪刺进你身体,然后一转,将你的内脏搅碎。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喷出,生命一点一点随红色液体流失。
……
没有惊天动地的喊杀,没有血与火的撞击,没有石破天惊,没有电光石火。
在没有上战场之前,刘宇亮不止境一次地想象战争究竟为何物。在他看来,所谓战斗,大约是敌我两队人马各自拿着兵器,在接触之后,然后咬着牙一涌而上,乱砍乱杀,同街头斗殴大概也没什么两样。
到宁乡军之后,他才基本弄明白战阵究竟是怎么回事,多兵种协同是怎么回事,各兵种在战场上的职责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也不过是停留在纸面和孙元的口头。
在学习了这么多天兵法之后,刘阁老迫切地想看看真正的战斗究竟是怎么样。
以两千宁乡军对五千建奴,怎么看都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刚才的弓兵箭雨,火枪齐鸣,热闹的场面已经让他的血液沸腾起来。
可接下来的一幕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两头战争猛兽的撞击却是这么简单。只一轮长矛齐刺,逼到阵前的建奴就被直接放倒在地。
接着是第二枪,第三枪。
建奴就好象是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里,任由宁乡军士兵将之刺死,就如同刑场上的囚犯引颈就戮,没有丝毫的反抗。
即便是杀鸡宰羊,鸡羊也知道挣扎啊!
虽然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近代军队的杀人机器在显示出他的威力之后,依旧让刘宇亮被彻底震撼了。
他张大了嘴巴,手中的铜手炉落带地上,沿着小坡滚落下去。散落的炭火点燃了地上的枯草,有火苗子蹿起来。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怎么可能这么简单……这不是打仗,这是赤裸裸的屠杀……”
在刺出三轮长矛之后,宁乡军阵前已经堆了一层清兵的尸体。
“轰”这简单的杀戮已经让清军破了胆,几乎是下意识的,所有的清兵都在朝后退。
与不断冲上来的士兵挤在一起,头盔挤落在地,手中的兵器也掉了。
有人还被直接撞在地上,被人脚践踏,发出凄厉的惨叫。
若是不看起来的局面人眼里,只怕还以为处于混乱的是明军而不曾经不可一世的建奴。
前面的宁乡军方阵中传来费洪响亮的吼声:“全军都有,向前,走!”
成百上千的军官和士兵同时重复他的命令,激烈的战鼓响了起来。
刷拉一声,长矛方阵向前移动。宁乡军将士都是沙场老人,这样的杀戮他们已经经历过三次,没有兴奋、激昂,也没有畏惧。内心中平静得已经麻木,长期的训练让他们习惯于按照军官的命令机械地执行。这是宁乡军渗透进每个人骨子里的规矩制度,这是军官们苛刻到不近人情的惩罚的结果。
一排排长矛随着宁乡军士兵的前进不断刺出,仿佛没有停止的时刻。
清兵士兵不断后退,所有人眼神里除了茫然,还有恐惧。他们死活也不明白,怎么自己勤练了十多年的武艺在战场上却没有任何用处。
刘宇亮还在不住喃喃自语,一副失魂落魄模样,手中的折扇胡乱地扇着。
孙元站起身来,一把将他扶住:“刘相,战斗马上就要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了,怎么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孙元跳上战马,对着位于中军大旗下那一百多个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的骑兵笑道:“该我们了,追击,将建奴撵进大运河里去,杀!”
“乌拉!”一百多骑挥舞着闪亮的马刀滚滚而下,头上的貂帽、狗皮帽子肆无忌惮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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