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大威:“真定被围,朝廷派出的救援大军却不止咱们一路。高起潜所率的关宁军不就在那边吗,他所部可有好几万人马,乃是我大明的主力。我军主力战兵不过数千,这一路虽然征召了千余民夫,在整个战局上也是无足轻重的。就算真定有个闪失,朝廷真要追究,也得去追究高起潜和关宁军,还轮不到咱们头上来。”
杨国柱毕竟是官场老人,对着时世人情却看到通透,苦笑摇头:“怕只是虎将军你的一相情愿了,上次夜袭之战的结果你不也看到了。卢督师所部宁乡军可是斩首一千多级,获得空前大捷的。而关宁军却被建奴主力偷袭,以至全军大溃,丢弃粮草辎重无数。结果又如何,高起潜不一样得朝廷信重,反倒是卢督师却被收回尚方宝剑,免去兵部尚书一职。有过不罚,又功不赏,这朝廷是出奸佞了,陛下受人蒙蔽,这同昏君又有什么两样……”
“杨总兵慎言,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卢某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怨言。”卢象升见他说得越发不象话了,打断了杨国柱的话。
杨国柱既然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索性也将话说开,气愤地说道:“陛下信任阉臣家奴,对于外臣却诸多防范。还有这关宁军,每年朝廷都要拨下去近九百万两边饷。如此大的开销,也不知道肥了多少尚书、巡抚、主事和总兵,这九百万两银子,可是关系到上上下下几十万人的生计。无论关宁军将仗打得如何的烂,都是要力保的。”
卢象升等人都是一呆,继而面露颓丧之色。
良久,杨延麟才对卢象升道:“建斗,依我看来,清苑知县左某让我军等上几日之说不过是推搪之言,不可相信。如今,建斗已然失势。世人多是趋炎附势之辈,要讨好杨嗣昌,自然不肯烧你的热灶,以免得罪杨贼。”
卢象升苦涩地说:“别人怎么想,怎么做,某也管不着。不过,大敌当前,想来左知县也不会因此而使我军将士饿肚子,以至贻误战机。他毕竟是读圣贤书一辈子的,这种操守应该还是有的,我们得相信一个人。就先在保定驻扎几日,等得了粮草补给再去解真定之围。”
杨延麟无奈:“也罢,没有粮食,这仗也没办法打。如今,河北一处皆是建奴,也只有保定和真定两城能够得到补充,且等上一阵子。”
汤问行在旁边听四人议事,心中一阵难过,却因为身份的缘故,不能插一句嘴。
他这次被孙元派来做卢象升的亲兵,主要任务说穿了就是保镖。在最危险的时刻,想办法保护卢象升杀出重围。对于自己的运气人品,对于自己手下那三十个弟兄的战斗力,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宁乡军,什么时候怕过敌人?
接下来,卢象升和天雄军就在保定城中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这阵子,卢象升也没闲着,又招收了数千流民,开始整训部队。如此,天雄军主力战兵和辅兵民夫加一起已达到四千之数。当然,因为部队绝大多数都是新兵,战斗力也下降得厉害。
汤问行虽说已经做了卢象升的亲兵,可却从来没拿自己当成天雄军的人。反正他已经同卢象升说好,等到这一仗打完,等到建奴北归,自己和三十个弟兄依旧还会宁乡军去。开玩笑,现在的天雄军说句实在话,在他眼睛里真是烂得不能再烂,也仅仅比关宁等九边边军强一点点,同宁乡军更是没法比。
卢象升倒也干脆地答应了,说等到占后自然放他离去。最后,还开玩笑地说,到时候别说你汤问行要回宁乡军,就连某手下的天雄军也要一并交给孙元。
这让汤问行大为高兴。
向左知县讨要粮食的事情很不顺利,一遇到天雄军过去催讨,他就推三阻四,到最后,竟直接出城,说是安置受灾的百姓去了。
如此,天雄军在保定呆了四天,竟是一粒粮食也没要到。
而且,部队一下子充实了上千新兵,原本可以吃十日粮食,竟然只剩两日。而军队,也只能一日两餐,餐餐以稀饭果腹。
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个时候,朝廷催促进兵的圣旨一日比一日严厉。圣旨上说,真定乃是山西和河北门户,战略地位极为要紧。如今已经被后金建奴围困,若是城池有失,当追究卢象升、杨延麟、杨国柱等相干人等的责任。
这下,卢象升再也没办法等下去了,再等估计也不会得到任何补充,只得下令大军立即起程,一路急行去解真定之围。
至于粮食问题,杨延麟自告奋勇,说是准备跑一躺高起潜那里,看能不能再说说,从他那里弄点。
高起潜的关宁军因为粮草充足,已早天雄军一步进入真定境内。不过,却没有出一兵一卒与建奴作战。通州那一场大溃败,已经让他和关宁军胆寒了。
现在,但凡有一线希望,卢象升却是不会放过的,就点头同意了。
大军在路上走了三日,时间已经到了崇祯十一年上旬,数九寒冬终于到了。而军队的粮食,也彻底吃光,每人每日只有一碗稀粥吊命。
在兵雪路上行军,士兵饿得实在受不了,走着走着,就有人趴在雪地上扒拉开积雪,扯出埋在雪中的麦苗,不住往嘴里塞。
汤问行还好一些,也不觉得饿,他是一个被阎罗王忘记的人,到现在还精神抖擞着。
可手下的骑兵们一个个都饿得面色发青,就有人抱怨:“这卢督师究竟是怎么搞的,怎么连一粒粮食都弄不到,饿得我都快吐酸水了,奶奶的,还是咱们孙将军有办法……这大明朝的官儿,一个个都坏透了。不就是看督师已经失势,眼见着官位不保,不肯过来讨好。若换成几个月前的督师,这些官儿跟狗一样乖。朝廷如此对咱们,咱们还厮杀个什么劲?真想反了他娘的,至少也能过得痛快。”
汤问行怒喝:“住口,这种话也是能说的?你若是想去做反贼,某第一个砍了你。”
那骑兵委屈地说:“我做什么反贼,只是觉得委屈,咱好好儿地在孙将那里打仗,多痛快啊,却派了这么一个憋屈的差使。我等连死都不怕,还怕饿。就是战马实在经受不住,若这么下去,还怎么打仗?”
“战马怎么了?”汤问行心中一惊。
骑兵低声道:“战马是要吃料才能有力气的,汤将军忘记了,咱们宁乡军的战马那可是见天用上好黑豆、麦麸、干料保着的。遇到大战,需要出力的时候,还得喂些鸡蛋和熬熟的菜油。这马大爷可金贵得紧,饿着谁也不能饿了它们。一匹马吃的东西,足够养十条壮汉了。现在,太雄军人人挨饿,这战马也只能自己去吃青。”
“吃青,这怎么成?”汤问行大怒,转头看去。却见,远方有一个骑兵正牵着马停在地上。战马不住用前蹄刨着积雪,寻找那一丝来之不易的青绿。心中不禁一酸,这年头战马可贵,一片上好的战马,价值千金,谁不将之当成宝贝疙瘩。如今,却同人一样生生忍受。
骑兵一脸的担忧:“汤将军,这样下去可不成,战马若只是吃青,光花在吃的工夫上就得四个时辰,况且这天寒地冻的,又寻得着多少青草。吃了粘雪水的苗子,马儿都开始拉稀。再这么下去,咱们都要变成步兵了。你得快快想法子呀,实在不行,找督师要些!”
汤问行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正要去找卢象升,想了想,“还是罢了。”
骑兵大为不满:“怎么了?”
汤问行长叹一声:“督师,督师,他又能有什么法子?他老人家不也同咱们一样,每日一餐稀粥忍受。督师虽然口头不说,但他心中的苦我却是知道的。实话同你们讲,督师每夜无人时都在流泪。”
说到这里,汤问行的眼圈红了。
众骑兵一阵沉默,良久,一人才负气地踢了一下地上的雪,道:“这仗怎么打成这样,想当初我等在孙将军麾下效力的时候,什么时候为这种事情操过心。怎么卢督师就不成了?”
汤问行一阵失神:是啊,怎么孙将军就能弄到粮食都督师的官职和威望比他不知道高多少,怎么部队就要挨饿呢?
“将军,将军!”突然间,一个骑兵哭喊着跑过来:“我的瘤子,我的瘤子……”竟是泣不成声了。
所谓瘤子,就是这人所乘的坐骑,因为那匹战马额上有一个骨突,就被主人起了个瘤子的绰号。
“怎么了,慢慢说。”
“瘤子……瘤子它拉了两天稀,刚才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倒了下去……我的瘤子,我的瘤子诶!”那骑兵蹲在地上,用手捂着脸大声哭起来。
终于出现死马的事情了,汤问行心中一凉。
接来来,两天,他所带到天雄军的战马又陆续死了十一匹,活着的,也都是蔫头蔫脑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看着稀薄的马肉汤,汤问行直接将碗摔在地上。
骑兵们也都将肉糖泼在雪地上,这些战马可都是他们的战友,他们的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