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乌拉,乌拉!”
如同滚过天上的闷雷,震到人骨子里去。
朱玄水已经彻底痴住了:“不对,不对,这不是我大明朝的军队,不是,绝对不是!”
先前贼军乱箭攒射的时候,看到宁乡军不躲不藏,朱汀虽然深恨孙元这个小贼,可他手下的毕竟是大明的士卒,还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惊叫:“他们怎么不躲,怎么不躲?”
听到父亲的喃喃自语,朱汀:“怎么不是?”
朱玄水:“太强了,太强了,这样的军纪,即便是当年戚继光也不过如此!”
说完,他猛地俯下身去,抓了一把积雪在脸上擦了擦,整理了一下衣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跃上战马:“前进!”
朱汀大惊,一把拉住朱玄水缰绳:“爹爹,你这是要去哪里?”
朱玄水一脸森然:“按制,我大明用兵,军帐之中须有监军。本官身为锦衣卫南京千户所副千户,有监视宁乡军的责任!”
朱汀吃惊地张大嘴:“爹爹这是要随军出征?”
一呆之下,手却松了,朱玄水一挥鞭子。战马愤怒地叫了一声,朝山坡下冲去,卷起滚滚雪浪。
“爹爹,爹爹,你的身子!”朱汀大惊,一提气,飞快地朝前跑去,急得脸色都变了。
“我虽然是锦衣卫,却也是大明的军人。”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千户,爹爹用得着给他们做监军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朱汀虽然腿长,又常年练习武艺身子甚是不错,却如何追得上战马,只几步就落到了后面。
明朝自来有大小相制,互相制衡的传统。比如中央六部,除了官员之外还设有坐堂太监和锦衣卫,部院主官在处置政务之后的签批,得先给座堂太监和锦衣卫审,这两个部门点头之后,才能实施。
崇祯继位之后,废除东厂,太监的权力受到极大的限制,这一制度算是已经彻底废弃。
不过,个大军镇已经掌握着明朝的军权,皇帝就算再傻,也不可能放任不管。因此,军中依旧保持旧制,除了设置一个太监作为监军之外,还派驻有锦衣卫监视。
不过,宁乡千户所实在太小,根本就没有这个政治待遇。别说孙元,就算上头的大河卫,也是没有监军的。
朱玄水听到女儿的话,却是一笑,也不回答,反加快了马力:千户所,一个小小的千户所能养得起一千家丁吗?对,以宁乡军士兵所显示出来的纪律和服从,已经比当世其他军队的所谓的精锐家丁强上一大截。一千家丁,这是什么概念?只怕,已经是九边重镇总兵官才养得出来。
这个孙元,竟然练出如此强军,当真叫人敬畏啊!
朱玄水心中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一仗,或许会赢,而且赢得酣畅淋漓。我朱玄水这些年来,日思夜想,想得就是获取功勋,将失去的富贵拿回来。这,不就是我等待多年的机会吗,我如何能够错过?
强烈的欲望从心底升起来,再也遏制不住。
背后,是朱汀惊慌的叫声:“爹爹,爹爹,不要!”
这个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朱玄水提起一把绣春刀朝后扔去:“汀儿,接着刀,自己保重!”
风呼呼地在面庞上刮过,心蓬蓬地跳,身上已经出了一层汗水,却再也感觉不到冷了。
宁乡军走得本就缓慢,一转眼,朱玄水就冲到队伍的最前头,来到孙元身边,暴喝:“孙千户!”
孙元也不停,依旧如闲庭漫步一样朝前走着,甚至没有回头看朱玄水一眼:“朱副千户,你怎么还没走?”
朱玄水响亮地笑起来:“你是朝廷的军官,我也是朝廷的军官,咱们可都有剿贼的职责。从现在开始,你这支军队好象还没有监军吧,从现在开始,就是我了。愿与诸位袍泽,生死与共。”
孙元大感意外,终于回过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虽然心中有一种隐约的不安,可现在却不是赶他走的时候,再说,这一仗最后是生是死,谁知道呢?
此人干冒奇险,竟然要同宁乡军并肩作战,光这份胆气,也足以叫人敬佩。
孙元也不想多说废话,只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军队还在一声接一声地呐喊:“乌拉,乌拉,乌拉!”
朱玄水见孙元点头,心中一阵狂喜,跳下马来,朝马屁股上一拍。
那匹战马长嘶一声,调头朝后面跑去,在队伍的后面,汀儿还在不住叫着,可声音却被滚雷一样的呐喊声掩盖了。
抽住绣春刀,朱玄水跑到孙元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大步朝前走去:“孙千户今日在清流关伏袭贼军,当用雷霆闪电一击,缘何如此缓慢。若贼军有了防备,我军危矣!”
孙元:“我也想闪电一击,如果我有一千骑兵,当然可以。不同的兵种,自有不同的战法,岂能拘泥兵法不知变通?”
说话间,宁乡军已经进入了敌人先出营的那几百弓箭手的射程。
当然,敌人也进入了火枪的射程之内。
明朝时的军队烂得可以,弓箭质量也非常低劣,射程极差。那一群农民军早已经被这一声接一声的“乌拉”惊破了胆子。
见宁乡军缓慢地推进到面前,早就被惊得白了脸。
朱玄衣从这边看过去,就看到那全贼军已经乱成了一团,一个个大张着步弓,不断将箭纷乱地射来。
朱玄衣早年进北衙的时候,跑过辽东和蒙古做细作,生生死死也经历过几次。可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如今又回到战场,看到在天上横飞的羽箭,依旧有些头皮发麻,心跳得遏制不住。
如雨点般的羽箭中,朱玄衣身边有一个士兵胸口中了一箭,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可说来也怪,这军士却没有发出一声惨叫,而是紧紧地咬着牙关。
至于其他火枪手,好象对同伴的负伤视若无物,依旧不紧不满地朝前走着。
然后,又是一人中箭倒地,他捂着脖子坐了下去。大约是被射中了颈动脉,鲜血如泉水一样标出来,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
其他士兵依旧不管不问,继续向前。
再然后,又是一人倒下,接着,又是一人。
“乌拉”声已经停下,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孙元身边那个鼓手在有节奏地敲着挂在腰上的小鼓。
气氛沉闷得让人像是要窒息了。
朱玄衣面上的冷汗渗了出来,也不知道是畏惧还是震惊。
心中有个声音在大喊:“怎么能够这样,怎么能够这样,仗不是这么打的啊!”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孙元大喝一声:“第一排,举枪,瞄准!”
走在最前面的那排大约三百个士兵同时停了下来,举起枪。
“开火!”
随着孙元这一声喊,“砰”一声,一排白色的烟雾在阵前弥漫开来。
“第二排向前,瞄准,开火!”
“砰”又是一排白色的硝烟。
后面有无数军官在整齐地下令:“击铁半发射。”
“击铁半发射!”
“取出纸包弹,咬破尾部,倒入引药池。”
“取出纸包弹,咬破尾部,倒入引药池。”
军官们每喊一声,士兵们就同时整齐地重复一遍。
不过三轮齐射,对面的几百弓箭手就倒了一地,热血在白色的雪地里热腾腾地流淌。
“前进,前进!”
孙元大声呐喊。
刚射完子弹的宁乡军收起火枪,又开始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去。
弓手是一支军队中装备最差,战斗力最弱的,被宁乡军的火枪一轰,又见敌人已经扑到面前,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黑洞洞的强口和敌人那一张张毫无表情的脸,顿时惧了。
“轰”一声,所有的弓手都扔掉手中的弓箭,调头乱糟糟地朝营中跑去。
这个时候,里面正好有一支闯军闻讯赶来,两相撞在一起,人嘶马叫,顿时乱成一团。
“第一排,举枪,瞄准,开火!”
“开火!”
“开火!”
“开火!”
弹丸横飞,满天满地都被乳白色的硝烟笼罩,整个宁乡军,就如同腾着云驾着雾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妖魔,整齐而有序地收割着人命。
孙元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他虽然竭力做出一副平静麻木的样子,但心中却升起了万丈波澜。
心还在跳,口中又干又涩满是青铜的味道。
好几次,敌人的箭从自己身边划过,发出尖锐的呼啸;好几次,只差一丝,自己就会倒在雪地上永远地闭上眼睛。
可将为一军之魄,自己若是惧了,这支不过一千一百人的军队立即就会被三万闯军淹没,到那时候,自己这一年来的辛苦,这一年来的执着,穿越之后的梦想也将化为乌有。
但火枪兵投入实战中的伤亡率是极高的,尤其是军官。据孙元以前所看过的资料上所说,同时代的欧洲战场,别说低级军官,就算是统帅级的,在火枪兵对射的战场上,也不能够保证你自己的安全。
火枪战术讲究的是排队枪毙,不能躲闪,军官必须走在最前头。
这次,我孙元会平安吗?
“我不能怕,不能怕,老天爷是眷顾我的,我不会死!”
眼前一个接一个敌人被射倒在地,号叫着,挣扎着,面容绝望着,生命在这战场上是如此的脆弱,你说不准下一刻会不会死。
突然袭击,又是火枪齐射,眼前的闯军本就是乌合之众,在这整齐而暴烈的打击下,已经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了。
小鼙鼓依旧在不紧不慢地敲着,队伍依旧平静向前。
但地上已经漫了一层粘稠厚实的人血,走在上面,啪嗒着响。
这是一次缓慢的闪击。
“败了,败了!”已经被吓破了胆的闯军同时转身大喊着向后逃。从孙元这里看过去,混乱如同瘟疫弥漫开来。
帐篷掀翻在地,热腾腾的饭菜泼在地上,篝火点燃了草料,“轰隆,轰隆,轰隆”好象有火药被点燃了,火光在蔓延。战马、牲口长声嘶叫,在人群中奔突,不断将乱兵踩死在地。
“胜了!”一直跟在孙元身边的朱玄衣已经被彻底震撼了:这仗怎么打得这么轻松,火枪兵不是军队中最没有用的兵种吗?这个孙元,究竟给宁乡军施了什么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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