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动作粗暴,又翻脸无情。
孙元一伸手挡开高全的双手,也不发作,缓缓道:“对了,我今日进城是想办一件事,想买些礼物送人,却不知道准备些什么才好。姐夫你是在场面上走动的人,不如帮我出出主意。”
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从家里带出来的钱,扔在桌子上面。
孙小花见到这么多钱,吃了一惊:“阿弟,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娘知道不?”自家兄弟是什么性子她自然清楚。
孙家虽说一贫如洗,可孙元却常偷了母亲的钱在外面胡闹。
见了钱,高全眼睛大亮,也顾不得赶孙元走,用异常敏捷的速度将铜钱抢过去,揣在进怀里:“这是阿弟的一点心意,若是不要,反驳了他的面子,你懂什么。再说,他惹了祸,自然要去求人走门子。说起准备礼品,咱们这里不就是杂货铺吗,要什么没有。哥哥我也是在场面上走动的,知道外面的行市。阿弟你要给什么人送礼,且说说,务必要让人家满意才好。”与其让孙元去照顾其他店铺的生意,还不如便宜自己。
说起话来,高全也热情了些,回头呵斥孙小花:“不识相的东西,阿弟大老远来一趟,大约是是没有吃早饭的,也不知道去整治。”
“是,我这就去准备。”
等孙小花自去忙碌,孙元才道:“姐夫,我想找水西门的杜廪生说件事,也不知道准备什么。”
高全道:“原来是杜廪生啊,那人我知道,有点酸,不过在衙门里也说得上话,找他说情,或许那雷泰会给杜秀才一点薄面。也不用准备什么,我这里刚进了一方端砚,送他最好。价格吗,倒是贵了些。三百文进的货,按说你这点钱也不够。不过,谁叫咱们是至亲呢!”
说着,就拿出一方砚台来给孙元看。
说句实在话,这方端砚也显得普通,估计价值也就两百文左右。而且,上面也没有任何纹饰,用来送人却是不太合适。
只不过材质倒是不错,却也勉强使得。
孙元心中冷笑:还说是一家人呢,自家小舅子遇到这么大祸事,高全作为姐夫不但不帮忙,反乘机赚钱,这也是亲戚?
也不吃饭,说了一声叨扰,就拿了砚台自去水西门寻杜廪生。
在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中,自己并不认识这个杜秀才。只知道杜秀才少年时倒也有些名气,以区区弱冠之年就拿到了秀才功名,并被选进县学吃国家财政补贴。
只可惜,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杜秀才屡试不弟,被挡在乡试这道门槛外。
于是,杜秀才也绝了功名的念头,就闭门读书自娱。
将孙元当成一个普通农家子弟,杜秀才也不让他坐下,只把玩了半天砚台,才道:“砚台不错,可惜无款无识,可惜了。将来倒是可以寻个錾刻名家,刻古贤诗词以其上。这东西我挺喜欢的,就留下了。却不知道孙元你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做为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也算是如皋城中的主流社会阶层。平日间杜秀才也是在场面上走动,帮人写写状纸,出面调停各种纠纷。
看眼前这个姓孙的少年貌不出众,杜秀才以为他今日来此大约也是有事请自己帮忙。
孙元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口回答:“听说三日之后就是县试,今天是报名截止日。在下也想参加本界县试,按照国朝科举制度,考生参考需要一个廪生做保。在下这才求到杜先生门下来。”
一听到这么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家少年要参加县试,杜秀才大为错愕:“你也读过书?”
孙元却笑而不答,反站起身来,拿起杜秀才的笔蘸了点墨,在砚台的边上的空白处写起来:“杜先生刚才说这砚台不错,可惜无款无识,却是不美。在下以前在北方游历时,偶听佳句,却正好用做此砚的款识。”
见这农家少年动了笔,杜秀才一时好奇,凑过头去,一看,忍不住抽了一口气:“好字,好诗。”
“高山流水诗千首,明月清峡酒一船”,正是曹雪芹砚台上的所刻诗句,字则是标准的柳公权。
作为一个文科生,这句诗孙元以前在书上读过。
至于毛笔字,他本来就有这个业余爱好,从读初中开始就开始练习,又有名人字帖可以临摹,十多年下来,虽说在现代人看来也很普通。不过,对于古人来说却很是了得。
古人的字除了真正的书法大家之外,其实都写得非常差劲。就孙元所看到的实物而言,像秀才一级的读书人,也就后世中学生的水准,叉手叉脚,不成字体。
原来,明清时的读书人因为手头资讯有限,根本找不到字帖。不像现代人,只要你想,打开电脑一搜,无论王羲之还是卫夫人,要多少有多少,想学谁就学谁。
而古代的书法家字帖大多藏于世家大族、达官贵人府中,一般人根本就无缘得见。
所以,在古代,一个人的字写得如何,通常和这人的出身和文化程度直接挂钩。
所谓字如其人,字是一个人无声的名片。
一看到孙元这一手漂亮的柳体,和隽永的诗句,杜秀才就大吃一惊,这才定睛看去。心中一动:这少年虽然穿得破烂,可手指却白皙修长,并不像普通农户那样生满了茧子,显然是没有干过农活的。如此看来,这个叫孙元的人虽然家境贫寒,却也是我名教子弟。我倒是以貌取人了,惭愧,惭愧。
当下再不敢轻视,忙请孙元上座,看了茶,又同他说起话来,想的就是试试孙元的深浅。
读书人谈话自然有一套规则,话中多带典故和儒家理论。
而孙元前世学的就是这个,也难不倒他。更何况,作为一个现代人,又有许多古人所不具备的见识。
一翻攀谈下来,杜秀才大觉惊讶,暗自点头:“此人谈吐不俗,却是个人才。同他说话,每每有出人意表之言,倒叫人耳目一信”
就一口答应替他作保,然后有起身给他出了保书,笑道:“今日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你还是快去县衙礼房吧,别耽搁了。”
孙元见保书到手,大喜,起身拱手:“倒是劳烦杜先生了。”
就要告辞,杜秀才却道了一声“稍待。”
就回里屋封了一包银子过来递给孙元。
其实替人做保是要收钱的,眼前这个孙姓少年家贫,只送了一个砚台过来。不过,他谈吐风雅,而且看得出来他也是走过许多地方,有见识之人,将来说不准是个人物。杜秀才就有心结识孙元,按照士林的规矩回了孙元的礼。
君子有通财之友谊,孙元正穷的没处着落,也不推辞,索性大方收了。这又让杜秀才高看了他一眼:此人行止得体从容,不错,不错。
出了杜秀才家,苏木掏出银子一看,大约重一到二两。这让他不觉大吃一惊,这个年头的读书人还真是大方啊!
其实想想也正常,在明朝中后期,能够读书,并有一定功名之人,谁不是中产阶级?在穷人心中的天文数字,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日常的礼数。
孙元哑然失笑,别人请人作保要出钱,自己却反倒小赚了一笔。
他今日进城,想的就是参加三日之后的县试。
其实他也没想过在科举这条路上走下去,首先,以自己的知识水准,要想在科场上获取功名,至少得读十年书。问题是,家中穷成这样,根本就没有财力供养一个读书人。而且,自己已经十八岁了,正是干一番事业的时候,哪里还静得下心来揣摩圣人之言。再说,就算自己用心读书,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考中举人。这种投入大,产出小的事情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桩赔本买卖。
之所以要参加县试,主要是为了解决目前这一场大危机。
要知道,科举可是封建社会一等一的大事,也是一县的知县政绩考核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只要自己参加县试,就算了冒成胆子再大。在自己还没有考完之前,他就不敢来找我孙元的麻烦。否则,就是跟县大老爷作对。
这就是孙元昨天苦思之后为自己寻的一座靠山。
实际上,只要参加了县试,那就算是初步挤进了主流社会的圈子。
圈子决定格局,到时候,很多事情都可以去想去做了。否则以自己一个普通农家少年的身份,就算再有现代人的眼光和先知先觉,你要想做成什么事情,别人也不带多看你一眼。
就好象先前杜秀才拿自己当一个普通农民的时候,连坐都不让自己坐,可一看到自己的书法,立即将变了脸。
在后世孙元也是一个久经办公室政治的白领,后来又回乡做了小老板。人情事故、察颜观色,比起古人不知要强上多少。
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挤进主流社会,那么,就从县试开始吧。
无论中不中榜,但只要在读书人和官场人物面前混个脸色,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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