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生走出房门,来到院落中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令人意外的是,即便经过了一夜的忙碌与奔走,夏生的眼中竟也看不到半点疲惫,反而神采奕奕。
对他来说,这场春闱大比已经结束了。
从他来到落日谷的那一刻起,慕容晚归和天星院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因此夏生心中的忧虑,又重新回到了韦秋月的身上。
韦院长已经离开落日谷整整两天时间了,她去了哪里,与陶之谦老教授的一战是否已经分出了胜负
她什么时候回来
夏生对此没有丝毫头绪,只能选择盲目地继续等下去。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迎来了一位同样夜不能寐的老人。
夏公子。
夏生闻声转过头去,轻轻皱起了眉头。
因为这位老人看起来很面生。
经过短暂的回忆之后,夏生终于想起来,自己似乎曾在昨日的春闱个人战中,看到对方坐在主台的位置上。
可惜只是惊鸿一瞥,所以夏生并没有对这名老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甚至于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想来应该是落日谷的某位长老之类的
出于礼貌,夏生还是对老人行了一礼,疑声道:不知道阁下是
老人的脸上露着慈爱的笑容,慢步来到夏生的面前,笑着道:夏公子或许不认识我,但想必应该听说过国教院吧
闻言,夏生微微一愣。
国教院
夏生当然听说过。
且不说如今他所在的春秋书院距离国教院只有三十里的路程,更重要的是,国教院建于五百年前,而夏生在五百年前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因此,他不仅听说过国教院,甚至认识国教院的首代教宗
那真的是一个久违的名字了啊。
是一个与应天悟王兀徐悲慕尘衣徐悲这些名字印刻在同一本史书上的存在。
萧远山。
但令夏生有些不解的是,萧远山同样被列为竹林七贤之一,在五百年前同样被太祖皇帝诛杀。为什么他御下的国教院竟留存到了今日
这个问题夏生找不到人去问,也或许最终的答案将会与善堂的存亡一样。
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再问了。
在听说老人是来自国教院之后,夏生的脸上立刻浮上了一抹善意的微笑,执手躬身道: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老人欣慰地点点头,回答道:老夫是国教院当代监院,如若夏公子不嫌弃的话,可以叫我一声黄老。
原来是黄老。请恕我之前眼拙,实在是失敬。夏生也不矫情,当即毕恭毕敬地再行了一礼。
黄老笑着道:夏公子不必介怀,现如今,人们哪里还知道国教院是做什么的,我敢打赌,在这落日谷内,知道老夫名字的人。不会超过五指之数。
夏生不禁被黄老的挪揄给逗乐了,也笑着开口道:莫非黄老正因为如此。所以愁得一夜未眠
却不曾想,这一次,黄老却给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案。
非也,老夫已经在此处等候夏公子多时了。
噢夏生目色微怔,当即问道:却是不知所为何事
黄老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慈祥了些,看着夏生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喃喃而道:事实上,早在很久之前,我便听说过夏公子的名号了,原本以为此番春闱将会与夏公子失之交臂,深以为憾。却不曾想,竟然能够在最后一日得见夏公子真容,实乃我之荣幸。
夏生笑着摇摇头:黄老谬赞了
话音未落,夏生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落到了黄老的掌间,于是他的双眼下意识地轻轻眯了起来,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听懂了黄老先前的那番话中所存在的深意。
可惜的是,黄老并没有发现夏生的异样,还在继续说道:这不是谬赞,而是一个事实,自古天才出少年,但说句毫不客气的话,夏公子恐怕是老夫这些年见过最天资过人之辈了。
夏生很快收起了目色中的锐利,重新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黄老这么说,可真是折煞我了,莫不成,黄老在这里等了我一夜,便是为了当面夸夸我
黄老抬手拍了拍夏生的肩膀,笑着道:我们都老了,世界终归是你们年轻人的,所以我时常在想,如夏公子这般惊才艳艳之辈,既能得以叶家秦家春秋书院,甚至于陛下的赏识,对我们国教院又抱着何等的态度呢
夏生眉头微挑,问道:这个问题,究竟是黄老想问的呢,还是教宗大人想问的呢
有分别吗
当然有。
好吧好吧黄老苦笑着叹了一口气:的确是教宗他老人家让我来问的。
于是夏生笑了笑:那不知黄老又希望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黄老摇摇头:我之前说过,对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来说,或许早就不知道国教院所在的意义是什么了,但我想,用不了太长时间,国教院的名字就会重新响彻在每个大缙子民的心中,人们都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夏公子以为呢
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夏生也就不再绕圈子了,直截了当地问道:黄老是希望我加入国教院吗可我现在毕竟是春秋书院的教习
不等夏生说完,黄老便将其打断道:这两者并不冲突,要知道,就算是你们出院当代院长,白丘,也在我国教院中挂着掌院一职呢。
话音落下。夏生倒是显得有些意外了,因为这与五百年前他与萧远山所制定的国教院条例并不相符,但他并没有开口询问,而是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自然也义不容辞。
好,好。好黄老抚掌大笑,接连说了三个好字,显然是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得如此顺利,当即再度开口道:既然如此,等夏公子回了京城,咱们就把手续给办了。
夏生笑着点点头:看来至此之后,我便得多多仰仗黄老的关照了。
好说,好说黄老笑得如一个孩子一般,连连道:别的老夫不敢保证。但有一点,日后在国教院内,若谁敢对你不敬,便是对老夫不敬
言罢,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眼看天色渐明,黄老这才施施然与夏生告辞,慢步离开了。
作为本届春闱中非常重要。同时也是非常公正的监判,此番黄老受落日谷所邀前来。实则真正的工作在昨日的个人战落幕后便已经结束了,今日的团队战不需要抽签,布置会场也不可能交给他老人家,所以在告别了夏生之后,黄老趁着最后的夜色,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的脸上闪烁着无比惊喜的笑容。但眼中却显得有些急迫。
黄老迈步走进屋中,没有片刻的停歇,便直接坐在了桌边,提起了桌上的纸笔,奋笔疾书起来。
隐约之间。可以看到夏生的名字,以及八个浓墨重彩的大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不多时,一封书信便完成了,黄老又无比谨慎地拿起信纸核对了两遍,在确认无误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叠了起来,然后把信纸握在了手心中。
下一刻,一抹凛冽的清辉骤然自黄老的指间迸发出来,既非武气,也非灵意,而是一层无比华贵的宝光
来自黄老食指上的那枚玉戒。
片刻之后,黄老抬手轻轻擦了擦额间的汗珠,长出了一口气,而他掌中的信纸,已经彻底消失殆尽了。
同一时间,夏生站在院落中,目光仍旧停留在黄老离开的夜色中,脸上看不出悲喜,迎着冷冽的秋风,似乎变成了一尊久经风雨的泥塑。
夏生就这么在原地站了整整半柱香的时间,这才苦笑着叹道:孟琦,出来吧。
刹那间,院落内的风声变得更大了一些,然后一袭黑衣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夏生的身边,微微低着头,轻唤道:恩公。
夏生轻轻叹了口气:你啊你,怎么还没睡
孟琦仍旧低着头,喃喃道:我担心恩公的安全。
夏生笑着摇摇头:在这落日谷内,我能有什么危险不过我倒是想知道,若刚才那老人突然对我出手,你会不会帮我
孟琦没有答话。
于是夏生再次开口道:对于国教院的事情,你怎么看
孟琦犹豫了片刻,回答道:我对这种事情不懂。
夏生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叹道:怎么会不懂呢你老师没有教过你吗
孟琦再次陷入了沉默。
半晌之后,她才轻声道:恩公是怎么看出来的
夏生摇摇头:我虽然没有当过刺客,但你需得知道,在我这一生里面,不知道曾遇到过多少刺客的暗杀,所以,我很懂刺客是什么样的人,更知道刺客的手是生得什么样的,而且,我见过你手中的肃风刃。
话音落下,夏生突然转过头,直视着孟琦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其他的都不重要,但我想知道,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不是你老师所刻意安排的
孟琦愣了一下,随即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不是的。
那就好。夏生笑着点点头,又抬手拍了拍孟琦的肩头,就正如之前黄老拍过他的肩头那样,对孟琦说道:行了,你回去睡吧,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老师加入国教院,就不会反悔的。
孟琦的眼中似乎流露着一丝难得的悲伤,沉声道:恩公,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夏生反问道。
孟琦轻轻咬了咬嘴唇,随即开口道:我在刚刚来到落日谷的时候,便看到了老师,却没有告诉恩公。
夏生笑着摇摇头:我为什么要因此而责怪你呢毕竟你并没有心存恶意,这便足够了,不过如果你希望借此减轻一些罪恶感的话,我希望你能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孟琦看着夏生点了点头。
你们与和堂,有关系吗
孟琦轻轻蹙眉,如实答道:我不知道。
夏生点点头,再度陷入了长久的思索中,场间立刻再次归回了绝对的寂静。
事实上,自夏生这一路走来,他已经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刺客和杀手了,虽然这些人并不都是针对他而来的。
比如在忘归林一役中,九皇子赵辰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姑娘,七月。
再比如孟琦。
还有后来在桂花巷以及竹林中与夏生为敌的那些刺客们。
从表面上来看,孟琦与其他人虽然都是刺客,却分属不同的阵营,但这里面却存在一个问题,或者说,是一个巧合。
在夏生的猜测中,当初联络血剑盟和驭兽山庄,行刺平南侯和裁决司,并嫁祸善堂的人,应该是和堂。
但偏偏,孟琦也是这个任务链中的一环。
因为在夏生初见孟琦的时候,后者便是因为行刺平南侯的女儿,薛清婉,任务失败,而险些身殒道消的。
后来孟琦为了继续完成这个任务,直接埋伏在了薛清婉进京的路上,却第二次任务失败,还险些把夏生给搭进去了。
值得注意的是,孟琦的任务目标看起来与血剑盟和驭兽山庄不同,可却都是平南侯府的人,这其中又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
一时之间,夏生还想不到其中的关键,但最让他为之意外的,还是那个来自国教院的黄老
如若不是夏生亲眼所见,恐怕他怎么都不会相信,堂堂国教院监院,竟然是一名杀手
而且好巧不巧,就正好是孟琦的老师
不得不说,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太令人意外了。
以至于夏生至今仍有些心有余悸。
而这一发现,又引出了另外一个疑问。
黄老身为杀手之事,与他所说的,国教院的崛起,两者之间,有联系吗
片刻之后,夏生苦笑着摇摇头,狠狠地吐了一口浊气,抬头看着已经渐渐升起的朝阳,喃喃而道:多想无益,现在更重要的,还是即将到来的团队战,万事已备,只是不知道,那缕姗姗来迟的东风,会如约而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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