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阴暗非常, 玄解又不是什么游鱼飞龙,只觉得进入这滚滚海潮之中, 瞬间就被淹没, 一双明目都看不得半分天光, 暗处隐隐约约, 似有什么东西在游荡,时不时发出长鸣。
玄解游水了一阵,越潜越深,忽然感觉水流急促了起来,那水中黑影向他发起攻击, 一层层鳞甲缠绕上来,将异兽瞬间团团抱住, 宛如长蛇狩猎一般,无间断的龙鸣在水中层层扩散, 泛起波澜,水面上只见颠簸,水底下却是翻江倒海, 不得安生。
这龙音无形无影,莫说寻常精怪妖物,便是大罗神仙来了,都不得头晕眼花一阵,玄解自然听得心浮气躁,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不如之前熟睡时那么精疲力竭, 倒有说不出的痛苦来,他手脚皆被困住,颅内却好似千万个和尚在敲钟,几乎要炸滚开来,不由得嘶吼出声。
玄解如今身为人形,纵然嘶吼破了嗓音,又怎能与龙吟相提并论,然而随着他这一声吼叫,海底竟无端沸起烈火岩浆,这冷冰冰的海水化为热腾腾的沸池,水面上火光与烈焰闪烁,将即将入水的沧玉逼退了开来。
“玄解?玄解?”
沧玉悬于空中,见着天阴阴雨昏昏,这海面却滚起无边烈焰,场景熟悉如前不久的北海,不由得心中大惊。他是见过玄解火焰的厉害,被烧得皮焦肉烂,伤势不重倒还勉强能痊愈,要是伤势严重起来,只怕要消耗许多法力修为,不由得退后几步,免受伤害,只好在高空中苦苦唤他。
这能力非是玄解本身能操控的,唯一出现过几次,都是他受到性命威胁之时,先是白棉,再是心魔击溃后熟睡之时。
因而比起担忧玄解再造杀孽,沧玉此刻焦心得反倒是玄解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威胁。
说来无巧不成书,这世间大大小小泉眼无数,四方龙王各自执掌一枚泉眼珠,只要这泉眼不干,海水永不会枯竭,因而玄解当时烧毁水面,阻绝海流不过一时之功,焚毁无数水族也未曾彻底断绝生机。
既有大泉眼,自然也有小泉眼,青羌国此处海域并无龙王掌控,所主者乃是一只妖蛟,这妖蛟修炼多年,乃是个忠义顽固的性子,结下不少善缘,因此与四海龙王交情极好。此番北海出事之时,他正在龙宫做客,见得无数水族消失,不由得心中大怒,正要提枪出外与玄解沧玉拼命,却被拦下。
北海龙王做仙已久,早已磨练出了个奸猾的性子,旁人想一步,他便要想出十步后的事儿来。更何况,他那泉眼于四海之中都堪称佳品,这许多年来一道修炼,渐与自身龙珠化作一颗,因而北海之事皆在他心眼之中,每一滴水流都可算作耳目,饮酒作乐时亲眼见识过玄解的本事,不禁吓破了胆子,哪敢让好友出去送命,已是打定主意要闹到天上求天帝做主了。
酒宴暂歇,无数水族失了性命,就连那回绝天仙女的鲸将都生生熬成热油散落在地,尸骨无存,这一阵动荡,不知道叫北海龙王伤了多大元气,他得施展术法叫泉眼流出海水来,自然无法招待妖蛟,便差鱼送他出外。
这北海龙王也是急糊涂了,毕竟遇上这么大的麻烦事,他未被怒火跟惊吓冲昏了头脑已是不易,更别提多担心别人了。这妖蛟生来重义,又受过仙人点拨,是个天生善根,偏生性情过于单纯,倒显得古板呆蛮起来,他不去想龙王为什么不让自己帮忙,只想为好友出一口气。
这妖蛟修炼多年,并不曾脱去妖身,又时常与仙家为伍,将那行云布雨的术法学了不少,人身变化却不怎么精通,因而难以上岸,若非遨游九霄腾云驾雾,便是在海水之中来回穿梭,寻常溪流山涧还容不得它这巨大身体,因而一路借水道紧跟沧玉与玄解,见他们正好路过青羌国,便知定是青丘的狐狸,于是掀起这滔天巨浪妄图引他们下水。
要说平日里这妖蛟倒不至于伤害无辜,他修行千载,与凡人比邻而居,惯来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乐得多施善德,因这性情还叫青羌国风调雨顺了多年。然而他这几日追捕玄解,因这滔天仇恨性起,怒火大涨,万千水族丧生,虽都是与他无关的北海子民,但皆为同族,如何能不愤恨,因此顿失了慈悲之性,怜悯之心,全然不将人族的性命放在心上了。
这妖蛟若是生得聪颖明白些,便在玄解入海那一刻就该反应过来,若沧玉与玄解真是无事生非,随性屠戮无数水族之辈,又怎会好心搭救寻常百姓。然而这妖蛟要是真有这般聪明,也不至于不听好友劝说,顽固追寻三日,硬生生追到了青羌国——他的老巢来。
且不论凡人安危,在此兴风作浪,打将起来,岂不是连自己的老巢都捣毁了,这妖蛟正是顽固才勤恳修得千年之身,更因此等顽固呆板而惹下祸端。
所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沧玉正当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只见得水面滚滚沸腾,风雨之声更疾更猛,听得海浪翻涌,白沫上浮,一条黑漆的身影穿出水面,竟是条生了角的黑色蛟龙,身形不知道多长,一眼望不到边,已修炼出两只小爪覆在胸口,浑身鳞甲闪闪发光,有几处正在流出黑血来,已经是血肉模糊。
此刻烟云浮动,雨滴打落,那蛟龙长啸了两声,层层身躯卷起,便将玄解缠出了水面,显然方才已在水下争斗过了,比起几乎快要见到骨头的尾端,这蛟龙上身的伤势倒算轻了。
玄解的脸庞已浮现出黑甲,裂纹层层布满,不知道是鲜血亦或是火岩在缝隙之中无声地流动着,看他模样竟不觉得疼痛,一双黑眸染上鲜红色,身上漆黑的火焰大胜,只芯处带着一点橘红,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骇人。
沧玉心疼玄解,又见妖蛟将玄解当做“人质”,眼看着要两败俱伤,不得不出口道:“你与人族有何仇怨,何苦兴风作浪与我等为难。”
黑蛟本就吃痛,见沧玉还要恶狐狸先告状,不由得险些背过气去,还真与他理论起来,咬牙切齿道:“我与人族并无仇怨,倒与你们两个有灭族之仇。”
“灭族之仇……”沧玉顿了顿,想起北海之事来,不由得目光一黯,不过既然知道对方的来意,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天狐法力远胜玄解,他没再说什么话,便迎了上去。
这黑蛟生活在水中,本来待在水内能增加威力,上了陆地反而要削弱几分,哪知此番遇到两个怪妖,玄解的火焰克制万物,水能克火此言不假,偏生他就是个例外;而沧玉五行皆长,并不偏科,黑蛟只能占些水生动物的便宜,可惜他修为又弱了沧玉几千年。
因此沧玉与玄解打这黑蛟,实在犹如热刀切黄油,迎刃而解。
波涛翻涌,只见得沧玉掌心翻出一道淡青色的光,在黑夜下显得尤为明亮,他伸手抛去,如天罗地网般罩来,要将黑蛟网入其中,待黑蛟正要逃开,又顿时化作一柄利刃,斩开鳞甲,险些刨开肚腹。
黑蛟本身受了伤,反应慢上些许,更别提沧玉战斗经验稍逊,法力却颇为精纯,他唤回那道青色的剑光,伸手轻轻抚过,淡淡道:“你若再不放开他,下一剑可就不止这么浅了。”
海水被黑蛟层层分离又再合拢,玄解此刻进入紧急状态失了智,任由黑蛟松开也是一动不动,这黑蛟是个直肠子,不但不惧,反倒怒气更生,便向沧玉猛扑了过来,全然不顾皮肉之伤,便要将天狐吞入腹中。
“冥顽不灵。”沧玉轻轻叹了一声,刚要出剑,突然见得水面翻滚,黑蛟近在咫尺的巨大头颅突然往后缩了一大截,不由得心中微惊,连剑都落了个空。他看到水面上竟掀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以玄解为中间,四周水柱冲天而起,黑色的漩涡正不停翻转着,一瞬间猛然沉了下去,行成黑暗的巨大瀑布,看不到底。
四面八方的水皆流入这个看不见的无底洞,玄解稍稍飘高了些许,一阵狂风大起,黑色的火焰点燃了整片海域,沧玉不得不立刻起身避开。
“你该死。”
玄解高高悬浮于黑夜之中,风雨交加,更衬得他脸色阴沉,双眸红光惊人,身上的衣物破损了些许,火焰炽热逼人,他操控于手倒好似生于一体般自然轻松。
水位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消减,不多会儿那黑色瀑布都消散于空中,一颗水灵灵的珠子缓缓浮出了水面,表面已有了裂痕。黑蛟在烈焰海水之中挣扎狂舞,凄厉的嚎叫贯彻九霄,竟硬生生忍着剧痛将珠子含在口中,望向玄解的眼中只剩下仇恨。
“走!”沧玉终究不忍,他一手提起黑蛟的鳞片,将其扔出云外,唤来一片雨云托住这奄奄一息的龙身,自己反倒投身入了火焰之中。
这黑蛟纵然脾气燥作,顽固非常,却是个实打实重情重义的汉子,原以为自己就要葬身于此,未料竟是沧玉救得自己脱困,不由得一时又惊又惑,不知如何应对才是。
“玄解。”
黑色的烈焰不是寻常凡火。
沧玉几乎被烤出原型,那些火沾上一点都会烧至灰烬方才罢休,沧玉不得不削去头发,将外衣丢弃,不过走了七步,他已无路可走。
眼前是无尽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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