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亮了。”
沧玉看着天光隐隐约约从灰蒙蒙的云雾后渗透出来, 舒大娘起身的动静不算太小,老人家不会记得收敛声音的, 天仙女顿时紧张了起来, 抱着洗衣盆一言不合就消失在原地, 估摸着是她应去的地方了。
女子大婚要修容绞面, 有一箩筐的事情要做,沧玉帮不上什么忙,干脆回到房中继续看玄解的睡脸发呆。玄解似乎是有点累了,自从沧玉苏醒之后他的作息就变得有几分像是凡人,熟睡到这种程度都不醒, 该不会是哪里得了病?
沧玉心下略有些惴惴不安,不由伸手去摸玄解的额头, 未摸到冷汗,更没摸到热意, 他暗自笑话自己,这又不是风寒或是感冒,要是身体受了伤, 哪里摸得出来。还不等天狐撤回手来,就被玄解抓住了,异兽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沉沉发问道:“怎么了。”
声音里无限倦意,沧玉忽然觉得奇怪,奇怪自己怎么现在才发现。
“你怎么了?觉得很累吗?”
“嗯。”玄解点了点头,他的呼吸沉重了起来, 眼睛仍然没有睁开,好像想休息结果半晌才想起来要给沧玉一个答案似的说道,“没什么,我睡一觉就好了。”
沧玉的心一下子凉了大半,立刻将手抽了出来,跻身过去坐在了床头,让玄解靠在自己的腿上,舒瑛家的枕头是藤条编的,有些咯人。
“是之前哪里受伤了吗?”
沧玉对自己跟玄解的实力差距是多少有点数的,青丘之中修为最高的就是他,可是真正作战起来远不如战神赤水水,就是因为无论是他还是原来的沧玉都没有过多实战经验,这属于天赋问题。所谓一力降十会,那是实力超出非常多的情况下才能成功的,沧玉敢肯定自己不管是对上赤水水还是对上玄解,都不一定能赢。
问题就在于,心魔活得可比沧玉久多了,若是他来操控这具躯体,打伤玄解一点都不奇怪。
自从沧玉醒来之后他们的时间就过得非常紧张,才短短两天就经历了不少事情,他一时半会的确没注意到玄解的不对劲,难怪昨日休息的时候,玄解连他离开都没惊醒过来。
“没有。”
玄解没睡太沉,只是反应难免有些迟钝,他最终睁开了眼睛看向沧玉,大概是怕天狐担心,神态已露出难以言喻的疲惫跟憔悴来:“只是梦魇的能力太难掌控了。”
控制沧玉这个级别的大妖对才不过二十来岁的玄解而言过于艰难,他获得梦魇的能力时日本就短暂,更何况要伪造出既不伤害沧玉,又令他沉迷其中的梦境,条件苛刻,更是难上加难。魇梦本就不是玄解天生的能力,控制沧玉是其一,确保梦境不会出任何差错是其二,需知即便是梦魇本身也未能真正使得沧玉入梦,可想而知难度是如何艰巨。
说是运来也是运,说是难来还是难,当初玄解陷入梦中之梦,浑浑噩噩过了四百年,于现世虽是一梦之间,但对他而言的的确确过了数百年的光阴,修为深厚,因此才能侥幸控制住心魔。
饶是如此,玄解还是消耗了太多心力,再加上沧玉苏醒之后他一直在观察有无异常,此刻一放松,就陷入休眠之中。
“那就睡吧。”
沧玉将看婚礼的新鲜事全抛到了脑后,他张开结界把房间彻彻底底笼罩住,待会儿怎么都会有喜人上门,还有锣鼓的声响,别吵着玄解休息。
“别陪着我。”玄解有气无力地低声道,“你不是想看看他们成亲的样子吗?”
玄解这会儿困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不睡的时候还能强撑,休息下去再睁开眼简直就是要了妖怪命的难事,他此刻能坚持继续跟沧玉继续说话,全靠一腔爱情努力支撑,否则早就会梦周公去了,哪里还管沧玉要做什么,就是要毁灭世界也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一块。
“看热闹哪有你重要。”沧玉轻声道,摸了摸玄解的脸颊,异兽的脸仍旧是那么温暖,可是他从没见过玄解这么憔悴的神态,一时间心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就有些难过道,“而且我走了,你待着多孤独啊。”
玄解一板一眼地纠正他:“休息就是休息,不会觉得孤独的。”他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连咬字都不清楚了。
倒不是玄解不想沧玉陪着自己,倘若换做别的时候,别的情况,他就是跟沧玉面对面看着都不觉得无聊。可是玄解知道沧玉跟他不一样,还是个喜欢看热闹的大妖,更何况他此刻的模样并不精神,看起来大概是有些丑的。
他对沧玉而言已显得过于稚气,玄解不想对方觉得自己时至今日还如同幼崽一般弱小。
沧玉完全不听他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那黑红色的头发,轻声哄他睡觉。玄解迷迷糊糊间听不到外头的声音,大概是风雪已经停了,又或是人类举办婚事没那么早,他想想也许不会耽误沧玉出去看热闹的,这才安心地睡下去了。
天仙女不愿意舒瑛去借钱,加上屋子刚翻修了一遍,舒瑛跟老母商量了许久,将所有存起的银两都拿了出来准备亲事。舒大娘又从自己的首饰里掏了大半出来给天仙女做嫁妆,说不上阔气丰厚,好歹勉强过得去,还找了一个渔阳较为出名的妇人来帮杏娘绞面。
为新娘子绞面的人很有讲究,得生了儿子又家庭和和美美的妇人才行,这样的人来帮新娘子绞面,才能脱去旧容、别开生面,互相沾福气。
这时的妇人们都很有手艺,大多连梳头发跟戴首饰都一并帮忙操劳了,舒大娘找得是个熟人,不收钱,倒是舒大娘不好意思,暗暗塞了她好几个红包,钱不多,算是点心意。
如果是有钱人家的话,规矩还要多,排场还要大,繁文缛节一套套,她们大多是请专业的纹面婆来帮忙,各项流程都有不同的人负责,不过普通老百姓——尤其是舒瑛这等都算得上贫寒的,基本上许多规矩都简化了,没那么复杂麻烦。
等到日晒三竿,舒瑛来敲门了,新上任的新郎官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沧玉轻轻抽开身,看着玄解重新枕上藤枕,这才站起身来去开门。
舒瑛差点在开门的时候扑到沧玉的怀里去,他涨红了脸站定下身,急切地对着沧玉道:“先生觉得我这一身如何?”
外头在放鞭炮,一听就是串串红,放起来震耳欲聋,沧玉挂念着玄解,差点没把门板拍在舒瑛这个主人家脸上,匆匆打量了眼,漫不经心道:“很好,红色显得精神。”他说到这话时忍不住想起玄解越长越红的发尾,又想到他平常的神态,一时竟有些走神。
这一走神,沧玉就被舒瑛拽出了房间,新郎官慌得乱神,没发现怎么就沧玉一个人出来迎接,还不忘把门拍上。
外头鞭炮放了一地,冬天雪冷,轿夫路程并不走远,只绕了一圈,不多时就要到家的,宴席上还有几分冷清,只摆了三席,都没能坐满,来得多是邻居与些孩子,还有些老人家。舒瑛没给私塾学生的父母发帖子,他与那些人没什么交际,平日认识的乡亲父老虽发了帖子,但因着舒瑛之前用妖法的事,还有这些时日来妖魔的事,都不敢来。
新娘下饺要父兄搀扶,天仙女没有父兄,舒大娘托付了族老帮忙,沧玉认得出来就是那天在摊子上呵斥舒瑛不该走歪路的那个老人家。对方此刻笑呵呵的,花白的头发上扎着个红绳,拄着拐杖将天仙女从花轿里牵出来。
比起天仙女往日穿得衣服,今日的喜服倒是精致多了,可也只是相较而言,沧玉衣着华贵,站在大厅里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更何况他生得又美,不少人都直直看向他,好在还记得主场是新人的,待到新娘跨过火盆就拼命鼓起掌来。
最凑热闹的是孩子们,他们等着糖果跟喜钱,因此积极性很高。
舒家门庭的确冷清,可隐隐约约倒也透出喜庆的意思来,傧相敲锣又打鼓,吉祥的话儿说了一箩筐,舒瑛喜气洋洋,甚至有些猴急地从族老手中牵过天仙女的手来,待会儿就是要拜天地了,舒大娘也打扮了一番,喜气洋洋地被小源搀扶出来坐在主位上。
舒家难得的喜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舒瑛更不必提了,他脸上的傻笑就没断过,天仙女虽看不着面容,但瞧她几乎将步步生莲走出虎虎生风的急切,想来也是很欢喜的。
沧玉坐在席中,颇为想念还在熟睡的玄解。
他往日贪恋热闹,从不在乎玄解怎么想,知晓只要自己一去对方就会跟来,万没想到对方不过是休息半日,自己竟会觉得如此不安与失落。
往常沧玉是爱看热闹,如今却是爱跟玄解一起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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