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但在场除了宇文赟自己以外,各个都是狐狸*精、大狐狸亦或老狐狸,怎看不出他脸上、眼中颇有赞同之意?
甚或连他的心思都猜到几分,无非是贪图安逸,不想与敌国征战,沙场涉险,对于突厥和亲结盟之议自是求之不得。
尉迟迥率先回应,“突厥一直庇护伪齐余孽,对山东之地贼心不死,近来又屡屡犯我边界,杀我官民,更谋刺先帝,陛下若是善罢甘休,岂非惹天下人耻笑?”
杨坚紧随其后,“突厥乃虎狼之辈,亡我之心不死,和亲之议未必可信,吾等不妨提出让突厥先送来北齐余孽的人头,以示诚意,再谈和亲修好事宜!”
李穆慢吞吞道:“和亲之盟事关重大,或可放在明日的朝会上,让文武百官集思广益,以策万全。”
幻魔一号冷眼旁观,将三位宰辅的表现与尊主对他们的判断批语一一对比,不由大为心折:尊主所言不差,尉迟迥因孙女成了五位皇后之一,地位稳固,日见骄横;杨坚看似中规中矩,实则跟尉迟迥一样包藏祸心,二人都是想跟突厥开战,并看准了宇文赟贪图享乐,必不愿御驾亲征,那么二人就可寻机掌握兵权,图谋大事;李穆则老尖巨猾,不求上进,只想明哲保身,所言模棱两可,和稀泥也。
宇文赟对三人的谏言暗感失望之余,唯有看向幻魔一号,“不知太傅有何教朕?”
幻魔一号暗忖:对付宇文赟这种人,必须对症下药!
当下微微一笑,淡然自若道:“陛下难道就不曾怀疑,突厥此时提出和亲之议,实乃醉翁之意不在酒?”
宇文赟神色一奇,“此言何意?”
幻魔一号娓娓道来,“陛下初掌社稷,突厥上下不知陛下何等样人,不知陛下是否仍如先帝那般英雄了得,故此假借和亲之名对陛下加以试探,以图将来!
若是陛下轻易答应了突厥的和亲,突厥必会以为陛下怕了他们,不敢与他们开战,那么突厥定会毫不犹豫地尽起数十万狼骑南下来犯……”
宇文赟心头一咯噔,他之所以想同意和亲,正是不想打仗,若是一同意和亲立马就会被打,那他说什么也不干。
“若朕拒绝和亲,那么突厥就不干来犯了?”
幻魔一号沉吟道:“也不尽然,若是突厥以为陛下欲继先帝未竟之志,跟他们死战到底,那他们未必不会趁着陛下初掌社稷,军政未稳之际,挥师来犯,以求胜算更高。”
“同意不行,和亲也不行,那要怎么办?”宇文赟一脸苦恼,忍不住异想天开,“要是突厥的大可汗也死了,突厥上下不就没空来找朕的麻烦了?”
在场诸人一齐嘴角抽搐。
尉迟迥见宇文赟对自己不以为然,却对裴矩言听计从,心里暗暗恼火,此刻听得宇文赟之言,忽然脑际灵光一闪,高声赞扬道:“陛下妙计,可安天下!”
其余人吓了一跳,就连宇文赟这个正主也大吃一惊,旋即暗暗羞恼:不就是随便幻想一下嘛,用得着如此反讽于朕?
却见尉迟迥的视线转到幻魔一号身上,“毕玄乃草原之武尊,裴太傅亦为我大周之剑神。毕玄既可不远千里,前来刺杀先帝,那裴太傅何吝于北上草原一游,为陛下取回佗钵可汗的项上人头?”
“此言大善!”宇文赟龙颜大悦,鼓掌应喝,他心性凉薄,丝毫不考虑此议的危险及尉迟迥的包藏祸心,只满眼希冀地看向幻魔一号,“若是太傅能够取来佗钵蛮子的人头,朕必不吝于太傅裂土封王!”
诸人固然眼红裂土封王的天大好处,但也明白那是奢望,唯有尉迟迥阴测测地盯着幻魔一号:王爵虽好,就怕你一去不返,没机会受封!
然而大出众人意料的是,幻魔一号竟没有过多犹豫,蛰龙剑铿锵出鞘,斜指长天,气势凌云,斩钉截铁道:“陛下之意志,即是臣剑锋所向!君忧臣劳,何须封王许愿?”
其实幻魔一号如何不知,此时无法拒绝,否则必会惹起宇文赟的不快,从而失去一贯以来的信任,但他心里亦冷笑不已:尔等凡夫俗子,又怎会明白尊主的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别说取区区一胡酋的首级,就是尽诛突厥高手大将、王公贵族,也不过探囊取物尔!
…………
马车粼粼,幻魔一号端坐在宽敞雅致的车厢里侧,眯眼养神,气度凝然。
轻风掀开车帘,他眼缝余光一下子落在马车前方的一对护卫身上,那是晋国公的部曲,少部分的骨干来自于裴氏一族的旁支子弟,大部分来自于周灭齐之战收降俘虏的齐军将士。
一时间他忍不住浮想联翩,部曲亦称家兵、私兵,乃世家大族、高官显宦的私有武装,是地方势力坐大的根本,亦是武将反叛祸乱之源。
“若要长治久安,法治立威,德治施恩,双管齐下,始有奇效,似部曲、私兵、亲兵等公器私用之例实属遗祸无穷,还有开府建牙制度,都必须严令废除、禁止……”
“咦?他怎么来了?”
街道正中,一个矮胖青年躬身抱拳,神色谦恭,“大哥在上,小弟安隆拜见!”
“上车吧!”
矮胖青年目光一奇,车厢里传来的声音与他之前在巴蜀栈道所遇的那位花间派师兄截然不同,但他还是还是依言绕过护卫,麻利地上车。
毕竟,商人最重消息灵通,不论他自己所打听到的事情,还是从阴癸派得来讯息,均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裴矩就是那位师兄在大周朝堂的化身。
掀开车帘,所见的也是一张陌生面孔,但安隆丝毫不以为怪,再次抱拳一礼,才坐在左侧,笑眯眯道:“年余未见,大哥风采更胜往昔,显是圣法更上重楼,小弟特备薄礼,以作恭贺,还望大哥不弃。”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长条状紫檀木匣子,双手递将过去。
“你有心了……”幻魔一号微微一笑,接过匣子,一边缓缓打开,一边饶有深意地瞥了安隆一眼,淡淡道:“观你一身气息偏于阴寒,唯有心脉附近隐现灼热,火气汇聚,分明已在你派的【天心莲环】上登堂入室。
外加你这身宽体胖,心脏蓬勃及血液含量远超常人,足可比其余修此功者多发出两三记灼热莲劲而不虞损伤心脉……不错,不错!”
安隆神色一动,悄然放松下来,讪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大哥慧眼!”
幻魔一号从紫檀木匣内取出一根卷轴,拆开之后,才发现卷轴厚纸仅是装裱之用,其上贴着一张接一张古旧斑驳的桑皮纸,墨迹沧桑,至少也是五六百年前的古物。
“嘶……”
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幻魔一号目露精芒,神色肃然,“竟是董仲舒手书的《春秋繁露》……无价之宝,无价之宝!”
作为提出“天人感应”及“大一统”学说,谏言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使儒学成为中土唯一正统思想的儒家绝代宗师,董仲舒的大名对于魔门中人来说,尤为如雷贯耳。
正是此獠,以儒家学说为基础,以阴阳五行为框架,兼采道、墨、名、法、阴阳等诸子百家的思想精华,对先秦儒学加工改造,建立起一个具有神学倾向的新儒学思想体系,却又将诸子百家其余的一切异己思想打为异端邪说,乃有魔门及【天魔策】之由来。
而《春秋繁露》,正是董仲舒晚年学问大成,以阴阳五行和天人感应为核心理论,对《春秋》大义加以引申和发挥,囊括其一生所学所悟,呕心沥血而成的经典巨著。
此书残篇副本流传颇广,但董仲舒手书的原本,恐怕当世已唯有眼前这一卷了,其珍贵之处,正在于此!
所谓往往最关注、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你的敌人。魔门固然视董仲舒为死敌,但也唯有魔门才会不计一切地将董仲舒的手稿恒久保存下来。
安隆察言观色,笑呵呵道:“因年代太过久远,多多少少残损了十之一二。”
“纵然只余十之一二,也是无价之宝,何况尚存十之**?”幻魔一号小心翼翼地将卷轴收起,重新放入木匣,“这东西很好,深得我心……你既奉上如此厚礼,若有所求,不妨直说。”
安隆诚意拳拳道:“大哥收下此物,已是看得起我安隆,只盼大哥不吝折节*下*交,认我这个小弟,我又岂会不知自量,奢求更多?”
幻魔一号微微一笑,如何会把这等商人惯用的拉关系的场面话当真?但嘴上当然是另一套说辞,“那好,今日我就认下你这兄弟!
既然是兄弟,自当有福同享,如今哥哥我在大周的地面还吃得开,以后小猪你的商队都可插上我晋国公的旗帜,包保在各个关卡畅通无阻,赚得满盆满钵。”
“小猪?”安隆嘴角抽搐,却不敢反驳这个让他心痛的昵称,否则难保对方借机翻脸,这并非不可能,而是魔门中人惯用的赖账计俩。
但对方的回报这么快,还是让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原本送出这份豪礼,正是要换来大人情从而与对方拉近关系,可对方明显不好相与,竟立时还以人情,虽落得个兄弟相称,却是无甚真情实意。
好在安隆非是轻易放弃之人,既知此次难遂心意,便不为己甚,满脸堆笑道:“多谢大哥给予小弟狐假虎威的机会,今后插上大哥旗帜的生意,都会定期向大哥府里送上三成红利。”
“嗯……”幻魔一号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若要做生意,我这里还有几个秘方或可大赚特赚,例如玻璃、肥皂、香水、冰糖……”(未完待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