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冷禅挨着岳不群站在封禅台一角,俯视着激烈讨论截剑术的一众五岳弟子。
即使未曾聚气于耳,凝神细听,左冷禅也猜得出,众弟子现下的话题绝非截剑术是否真的融汇了五岳剑法之精髓之类,而是在讨论自身是否真能获传截剑术,亦或是否学得会截剑术?
五岳剑派没人能够拒绝一门绝世剑法的“贿赂”,纵然各派的一流高手也不行,之前定逸之所以冷言相向,只因她未曾见识过截剑术的威力。
而今却不然,即使以定逸修禅数十年的淡泊心性,也极为好奇到底截剑术是何等高明,竟能远胜她们恒山派故老相传的用剑心法,内心深处未必没有像其他五岳弟子一般,隐隐渴望全真教尽快兑现承诺,好一睹截剑术的精微奥妙之处!
这是所有习武之人的通病,就像从前数千武林人士在福建舍生忘死的厮杀,只为争夺辟邪剑谱一般。
而且,比之辟邪剑谱这般别派剑法,五岳弟子肯定对“自家的”绝世剑法更为感兴趣,只因一脉相承,不会存在水土不服的问题,修炼有成的几率大大增加!
不过……绝世剑法已经确定是五岳派的武功无疑,可自己还不是五岳派的弟子啊……更不是全真岳师伯的弟子啊!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弟子想到这一层,不由自主的沉默下来,乃至片刻之后,所有五岳弟子尽皆不约而同的静默下来……
左冷禅对此感受更深,亦更为难过,他本以为会因武功剑法败在岳不群手上,而与五岳掌门失之交臂,固然不甘之极,却也无可奈何。
却不想,岳不群未出一剑,他已败了,而且败得不声不响。不伦不类,不上不下,并非比剑输在岳不群手上那般轰轰烈烈!
最让他窝囊的是,若他败在岳不群手上。嵩山弟子还会因岳不群乃是别派之主而心生排斥与抵抗,乃至拒不承认岳不群的五岳掌门之位。
但现在,至少有六七成的嵩山弟子再不会抗拒岳不群当五岳掌门,只因拒绝岳不群,就是拒绝一门远胜他们此前所学武功的绝世剑法。
他们是嵩山弟子不假。可他们也是武林的中下层,刀头舔血、朝不保夕正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要知道,去年丁勉、陆柏、费彬三位嵩山太保就死的不明不白,这可是武功远胜他们百倍的一流高手啊!
其实,大多数嵩山弟子都隐隐怀疑丁勉、陆柏、费彬三人之死乃是全真教下的黑手,但嵩山派上下却敢怒而不敢言!
若说嵩山派明里或暗里最忌惮的敌手是谁?
绝对没有嵩山弟子会说是邪恶猖狂的魔教,也不会说是近在咫尺,时时刻刻给予他们诺大压迫的少林,只会说全真教——十多年来,全真教像是一座无形的山岳。从方方面面狠狠压在所有嵩山弟子头上,而且因为五岳联盟,同气连枝,嵩山弟子连躲都没处躲,就算想捂住眼睛、耳朵也阻断不了这种越来越沉的压迫!
与此同时,看着全真教的形势如日中天,嵩山弟子愈发羡慕嫉妒恨,偏偏又无可奈何!
久而久之,随着压迫越来越重,嵩山之人只觉自己在面对全真教之人时。恰似光溜溜的小孩子面对着手持利刃的壮汉,恐惧感与日俱增,越来越透不过气。
而今全真教愿意光传截剑术,就像壮汉忽然愿意与一无所有的小孩子共享其手中的利刃。小孩子怎能不心思复杂?……但随后,内心里其实暗暗欣喜若狂!
况且,以前是给嵩山派左掌门卖命,而今并派之后再为五岳派岳掌门卖命,都是给自家掌门卖命,没什么区别!
静静沉默之中。即使最为敌对全真教的嵩山弟子也悄然转变了心态,更何况其他三派?
左冷禅看了看身旁的岳不群,苦笑着低声道:“岳兄如此施为,着实胜之不武!”
岳不群淡淡一笑,同样低声道:“岳某从未想过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胜得左兄一招半式,只因这对如今的岳某来说毫无意义!
此行的五岳并派大会,岳某唯一的敌人就是五岳弟子心头根深蒂固的门户之见,以及对我全真教或强或弱的排斥。
左兄以为然否?”
左冷禅神色一滞,旋又长长叹息,始知岳不群一如既往的谋而后动,有的放矢,绝非什么意气风发的热血豪侠,永远吝啬于任性放纵之举。
否则,作为明争暗斗二十余年的对手,岳不群怎么都该痛痛快快的赐他一败……
岳不群忽然又道:“左兄,如今天下兵戈四起,乱象已现,嵩山武功大开大合,纵横无匹,最适于沙场建功,开创事业,左兄难道就不曾有分毫心动?”
左冷禅暗暗思忖,你全真教不也筹备已久,蓄势待发?……若非因五岳联盟之故,我嵩山受你全真教牵制太大,难以脱身,左某人早就开始……嘴上却示弱道:“我派势单力孤,根基薄弱,又有少林在后掣肘,恐难有作为,左某尚有几分自知之明,就不在众豪杰面前献丑了……
只盼天将雄主,早日平定域内,左某有生之年,或可再享几天太平日子!”
岳不群暗暗嗤之以鼻,面上微笑依旧,“左兄过谦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也不愿嵩山派永世混迹江湖草莽吧?”
言毕不等左冷禅回答,岳不群便踱步到封禅台前方正中,面对着发酵已足的五岳弟子,朗声道:“诸位五岳同门,古语有云,国之将亡,必生妖孽!
方今天下动荡,国虽未亡,妖魔鬼魅已蠢蠢欲动,稍有不慎,我正道恐有颠覆之厄,岳某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诸位皆知,魔教前教主任我行已在江西起兵作乱,意图颠覆大明江山……
我等武林门派,原不需理会朝廷兴亡。但却不能坐视任我行侵吞天下,否则一旦任我行登临帝位,势必来寻我等清算前仇旧恨……
届时百万雄师压境,我五岳难当大势。唯有亡宗灭派一途耳!
今日五岳并派之举,于私合则力强,消弭门户之见,更益于将五岳发扬光大,于公则平息武林纷争。专心降妖除魔,匡扶正道!
何况岳某呕心沥血数十年月,方才研创出截剑术,岂有不愿让绝学后继有人,发扬光大乎?
与匡扶正道及传承绝学相比,门户之见殊属无谓!
若是我五岳弟子皆能以截剑术除魔卫道,安定天下,方为岳某生平快事,无以复加!”
顿了顿,岳不群环视一周。微笑道:“并派之事既定,吾等已然同属一门,自当和和气气,五岳掌门便不必仓促推选!
这么着,岳某门下尚有数十人修习过截剑术,众弟子不妨随意切磋,相互印证一番!”
此言一出,其他四派弟子还在窃窃私语,全真教一方却走出了五六十个真传弟子,齐齐抱拳道:“请诸位同门不吝赐教!”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诸多五岳弟子刚刚虽见数个好手败在岳灵珊一个小姑娘手下,惊异于截剑术的威力,但终究没有亲身试探过。心中仍有疑虑,此刻见得全真教数十个弟子掳战,当下蠢蠢欲动起来……
就连前来观礼的宾客,也有许多人颇为手痒,有意出场一试截剑术之妙……
恰在此刻,林平之率先越众而出。向着衡山派方向抱拳道:“晚辈林平之,久闻莫师伯的衡山剑法出神入化,鬼神莫测,尚岂不吝赐教!”
比之脾气火爆的定逸,‘潇湘夜雨’莫大虽然名声在外,但却极少出手,颇为神秘,只有岳不群、封不平及左冷禅等少数几人知晓,莫大的内功剑术均至一流巅峰,离着绝顶高手仅有一步之遥。
而且,与之前岳灵珊与定逸、汤英鄂比试中使用木剑,用不上太多内劲,束手束脚不同,林平之邀战莫大,用的宝剑或精钢长剑,乃是实打实的比武斗剑。
莫大缓缓站起,左手拿着一把抚摩得晶光发亮的胡琴,右手从琴柄中慢慢抽出一柄剑身极细的短剑,上下打量了林平之一番,微笑道:“年轻人很好,很好!了不起,了不起!”
说着消瘦的身形缓缓踱步而出,引着林平之向一旁的空地走去。
有人开了头,嵩山派亦有一魁梧老者站出来,冲着那五六十个全真弟子喝道:“谁来跟老夫比划比划?”
众人见他手提兵器形制稍异,乃是蛇形弯曲阔剑,立知他是嵩山太保之一的‘九曲剑’钟镇,武功虽然未必比得上莫大,可也同样是老辈一流高手。
“钟师伯愿意赐教,那真是再好不过!”全真弟子中随即走出一个壮硕青年,面色微黄,双目精芒隐现,正是修炼枯荣禅功及龙象般若功有成的罗繁。
但见他伸手一捞,呛一声余音不绝的脆响,手中已多了一柄大异于全真制式长剑的乌湛湛阔剑,乍一看来,反倒是颇像嵩山派惯用的长剑,但剑柄又长出许多,双手并握亦绰绰有余。
二人尚未话音刚落,宾客中亦有人站起,呼道:“在下虽非五岳弟子,可也愿意见识见识截剑术,全真教哪位高足愿意赐教?”
见得有外人开始横插一手,嵩山派、衡山派、泰山派均有弟子抢着站起,疾呼道:“我来试试……”
“先跟我比……”
“算我一份儿……”
顷刻间,已有百余人各寻场地捉对儿约战,此番热闹景象,在武林中实属罕见。入场斗剑之人固然激情澎湃,观战之人亦是兴致勃勃,大呼过瘾。
从日正中天及至夕阳西下,众弟子先后尽兴,才又各自聚拢在封禅台前。
其间全真教弟子各个神怡气定,其他四派弟子大多气馁中带着期盼,就连与林平之快剑酣战近千招,虽败犹荣的莫大,形容枯槁的脸上亦有某种莫名神色。
比之其他弟子,莫大更隐隐感觉,若是能够一窥截剑术妙谛,他停滞多年的剑术造诣很有可能会踏破那临门一脚,迈入绝顶高手之列。
不知何人突然高呼一声:“愿奉岳师伯为五岳掌门!”
紧接着衡山、泰山、嵩山均有数百弟子跟着大呼:“愿奉岳师伯为五岳掌门!”
如是再三,五岳近七成弟子一齐高呼:“愿奉岳师伯为五岳掌门!”
数千人呼喝之声震彻群山,回音不绝。
在左冷禅、方正、冲虚等人或嫉妒、或担忧却又尽皆面无表情的见证下,岳不群一如既往的挂着如沐春风的微笑着宣布:“承蒙诸位厚爱若斯,岳某敢不从命……
即日起,岳某必当竭诚以赴,光大五岳,匡扶正道,泽被苍生!”
当然,岳不群心里清楚,这些话无甚营养,仅是走个过场,而从众五岳弟子眼神之中不自禁流露的期盼之色,岳不群也对他们所渴望之言心知肚明。
不过,那是最后的压轴戏……当即接着道:“五岳派今日新并,百废待举,在下只能总领其事,原各派掌门一律尊为五岳派执事长老,暂且继续主持各山庶务,以待日后慢慢重定门规,统一监管!”
说道这里,岳不群对着左冷禅、莫大、玉音子、定闲四人逐一抱拳,沉声道:“有劳诸位了……”
尽管四人心里颇为腻歪,但还是肃然齐声应道:“不敢辜负掌门信任……”同时也好奇岳不群如何处理截剑术一事。
只见岳不群继续道:“此行并派大会,岳某来的仓促,未及录下数千本截剑术卷文,以备诸位同门鉴阅……此乃岳某之过也!
不过,岳某窃以为,方今武林,剑道之盛,已无门派能出我五岳之右,光大剑道之责自该由我五岳一肩担之……
有感于此,岳某决定广邀江湖同道,于一月之后的四月十五,在华山召开论剑大会!
届时,除了岳某亲自将截剑术授予我五岳门下弟子,敝山风清扬大宗师亦会亲自教诲诸弟子剑道精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