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辰东和李墩儿一起来到了报国寺古玩市场。
中午的时候，李墩儿被宋大宝拉着去吃饭，林辰东没去，只是让两个人给他捎点吃的回来就行。
这两天，宋大宝可没少献殷勤，吃饭喝酒都是他出钱。
林辰东在两人走后买了两只鸣虫，随后去了趟厕所，回来的时候离着老远他看到一个年逾七旬，一身唐装的老者正蹲在自己的摊位前。
老人逗着塑料盒子里的一只蝈蝈，手里拿着一只塑料水杯，不时的喝上一口杯里的茶水。
“师傅？”
林辰东一脸兴奋的喊了一声，紧走几步走到了地摊前，眼前这人正是刑老。
“不看摊，不怕东西被偷走？”
刑老没看林辰东，只是自顾自的在欣赏着眼前那只塑料盒中的大山青蝈蝈，嘴上还不时的发出个声音逗它。
“师傅，您来里面坐着。”
林辰东说话间，把刑老搀扶到了桌子里，让他做在马扎上后，才恭恭敬敬打开了包裹着紫砂壶的报纸。
紫砂壶不能马上用，要不然林辰东还真想立马让刑老试试。
刑老抬眼看了一眼那紫砂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抬眼看着林辰东问了一句：“多少钱？”
“六千。”
“你小子可以。”
终于，刑老脸上闪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这价钱他十分认可。
“你大学学过美术，跟我说说审美？”刑老拿过那件紫砂壶，反正手里慢慢揉搓起来，感觉非常不错。
“师傅，我还是直接受教好了。”林辰东露出个孩子般的笑容，他知道刑老有话要说。
“臭小子。”
刑老骂了一句，然后开口道：“鉴定学，一半是审美学，古玩人的审美因为所在年代的不同而有所变化，不过万变不离其宗……”
刑老开始跟林辰东讲述起审美，从艳俗到病态美，再从甲骨文的横平竖直没有撇、捺等柔和线条审美，到书法那高深意境的审美。
总之，刑老将从古至今各个时期的审美特点跟林辰东讲起。
深入简出，由远至近，各个时期的审美特点总之是言无不尽。
按照刑老的说法，鉴定学一半是审美学，一件器物的造型绝对符合当时那个时期的审美特点，不管是宫廷还是民间都是如此。
偏离那个时代的审美，说明东西一定有问题，也许是老仿，也许是新仿……
林辰东这一次可谓是受益匪浅，虽然刑老没有针对一件古董传授他鉴定知识，可这次关于古代审美的说教，林辰东好多以前不理解的地方也茅塞顿开。
配合其之前的理论知识和从宋大宝了解到的做旧知识，林辰东感觉自己对鉴定学又有了深一步的了解。
当然，这也跟他大学主修美术有关，听其审美自然很容易理解。
“东子，说说你对这件紫砂壶的观点。”
“嗯……”
林辰东说完自己的想法，抬眼看向了刑老。
刑老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神中流出一抹笑意。
随后，刑老也不再提跟古玩有关系的东西，而是问了林辰东这些天都做了什么。
林辰东将发生过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后会心一笑，“总之我现在还没脸去见您。”
“这么短的时间，有这么多精力，你小子知足吧。”刑老说完，很开心的对林辰东讲解起对紫砂壶的新的体验，这当然也是建立在审美标准上的。
从美好的结构、精湛的制作技巧和优良的使用功能，刑老讲解气了紫砂壶。
从紫砂壶的形象结构分析，壶的嘴、扳、盖、纽、脚，应与壶身整体比例协调。
精湛的技艺，是评审壶艺优劣的准则。
优良的实用功能，是指容积和重量的恰当，壶扳的便于执握，壶的周圆和缝，壶嘴的出水流畅。
同时要考虑色地和图案的脱俗和谐？
如果抽象地讲紫砂壶艺的审美，可以总结为形、神、气、态这四个要素。
林辰东听的非常入神，经过之前审美的理解，并且结合着刚刚紫砂壶老匠人的知识，以及宋大宝做旧的知识一起体会着。
“接触多了，慢慢你也都懂了，古玩的审美其实很重要，有些东西为什么一眼能辨别出是假的，有一半原因是不符合古人的审美……”
“嗯。”
林辰东频频点头。
“听说你这些天都在研究杂项？”
“是的。”
“杂项很好，通过杂项能够很好的介入其他门类，帮我看样东西。”
说话间，刑老从身上的老旧皮包内掏出一块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竹板。
竹板呈瓦片状，中间的凹槽一看就是竹条破三份而成，长约二十公分，宽度大概有三十公分。
“竹刻臂搁。”
林辰东一眼认出了是个文房四宝中的用具——臂搁。
所谓臂搁，是古代汉族文人用来搁放手臂的文案用具。
除了能够防止墨迹沾在衣袖上外，垫着臂搁书写的时候，也会使腕部感到非常舒服，特别是抄写小字体时，因此，臂搁也称“腕枕”。
刑老见林辰东看得认证，开口道：“有人说，这件臂搁是元末时期的。”
“不可能。”林辰东很快回答道。
“为什么？”
“臂搁是明代文人发明的，不可能是元朝。”林辰东笑着回答了这个简单到极限的问题。
闻听林辰东的话后，刑老欣然一笑：“好，理论知识很好，能够非清楚古玩的界限在哪里，你比李峰强太多了。”
“李峰？”林辰东不明白为什么师傅提起李峰。
“看看这臂搁。”刑老没有在提李峰，而是将手里那件竹雕臂搁递给了林辰东。
林辰东接过竹板，低头一看上面是有小楷雕刻的一句话，从右到左竖形书写着：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这是诸葛亮《诫子书》中的一句话，诸葛亮认为，修身治学应该首先摆脱名缰利锁的束缚，切戒浮躁，方能成才。
“雕工怎么样？什么年代？”刑老问道。
“雕工非常好，可惜不超过十年。”
通过之前的理论知识，加上在涞水拘留所里一个月的刻苦钻研、外加宋大宝的，再加上刚刚刑老说的审美艺术，林辰东很快给这件竹刻臂搁下了结论。
“好小子。”
刑老说完，语重心长道：“孩子，你知不知道臂搁上那句话的意思？”
“知道，意思是没有恬淡寡欲的修养，就不能使志向清白。没有宁静的心胸，不排除外界干扰，就无法达到远大的目标。”
林辰东将那句话所表达的意思说了一遍，同时他发现刑老好像有些不大对劲，好像要说什么却又没开口。
难道师傅只用这句话表达什么意思？
“东子，一个人能有多大成就，并非完全取取决于技术，你能明白吗？”
“嗯。”
林辰东点点头，不过这话他不是太明白。
“尤其是古玩行，宋大宝的技术不错，可他是歪门邪道，他的成就注定有限。”
刑老这话一出口，林辰东也觉得非常正确，宋大宝的技术按说的确是不错，可惜他却把自己给毁了。
“一个人的境界有多高，成就就有多高。”
“师傅，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林辰东问了一句。
刑老没有回答林辰东问题，而是非常认真的口吻道：“东子，有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您说，我肯定做到。”林辰东立马答应道。
“不要做任何可能扰乱古玩行秩序的事情，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这样做，鬼道可以了解，但不到迫不得已绝对不能用。”
刑老说的鬼道其实很简单，比如做旧、骗人这都属于鬼道。
“放心吧师傅，我肯定不会做破坏古玩市场秩序的事情，鬼道的东西我不碰。”
“好，记住你的话，这只臂搁送给你，警示你今天答应我的事情。”说完这些之后，刑老站起身，道：“行了，我也该走了。”
“师傅……”
林辰东想留老人家多呆会，最起码晚上一起吃个饭。
“一代新人胜旧人，我老了，头昏眼花，看东西的颜色估计跟年轻时候都不一样。”
“师傅，您怎么能这么说，干鉴定肯定是越老越值钱。”
“没有越老越值钱的，那都是安慰人的话，人过了五十，视力和以前完全不同，该退休了。”
刑老的话很从容，他有接受事实的能力，可观的看待自己的处境，毕竟年岁不饶人，身体各方面的机能跟脑子里丰富的经验以及不能相匹配。
就好像一个足球运动员，过了巅峰期，也只能用经验来踢球，身体不可能跟得上年轻人。
不过再如何丰富的经验，都要依靠身体来支配，鉴定也是同样的道理。
刑老没停留，背着手，迈着方正的小步子继续前行，最后将背在手里拿着的那只紫砂壶晃了晃，很欣慰的笑道：“东子，你眼光很好，我喜欢这礼物。”
“师……”
林辰东想说什么，可老人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不过他能感觉刑老很开心。
可林辰东还是觉得刑老刚刚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只是老人家没说，他也就没问。
“东子……”
随着李墩儿大嗓门传来，也将林辰东的思绪拉了回来。
扭脸，一看，李墩儿高高兴兴的走了过来，身边跟着不太高兴的宋大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