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战虽然艰苦卓绝,可是可以预见的是,这一战下来,神策军在整个幽燕的五万大军减员两万以上,只不过剩下的甲士又一次在战火之中得以历练,有一句话说得很正确,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留下来的,必定可以在日后的大战之中愈战愈勇。
在这个时节,春苗已经种下,战线已经打到了居庸关之外,只要到了收获的季节,即便没有汴梁朝廷中枢的物资运输,燕地,幽州,易州,涿州等大地之上,出来的粮草也足以将大战日期拖到半年以上。
赵佶在位,改元宣和以来,一波变故接着一波,先是花石纲横征暴敛,再是举国皆贪,朝堂之上,奸臣掌权,再是以方腊为首的农民起义,童贯北伐失利,财政趋于崩溃,看似偶然,实则也有其必然。
大宋立国之初,就种下了深刻的制度性缺陷。而这既继承了五代的各种混乱制度,又变本加厉将正常朝局运转所需要集中的权力分割扭曲,而且从一开始就背上了冗兵冗费沉重包袱的大宋统治体系,其实到了皇朝中期就已然难以为继。
大宋发起了一场由上而下的变革,虽然强化了财政体系,动员能力——甚而可称为自秦以后最为顶尖,但是也在大宋统治格局当中造成了深刻的分割对立。
时值末世,虽然已然继承了新党的理财手段——不继承也没法子,不然那么大的开销从哪里变出来,但是国家财政的动员能力并不是无限的,宋时财富扩张已然到了顶峰,再摊上赵佶这么一个好大喜功,穷奢极欲的皇帝,父祖辛辛苦苦积累点的资本给消耗一空,国家财政已然濒临破产,而搜刮却是变本加厉。除了汴梁一城因为有全天下资源的挹注还能维持之外,大宋哪里不是公私俱竭。度支为难的情势?
江南素来号称富庶之地,都激起圣公方腊之变,赵佶还连着打了几场不合时宜的战事,对西夏仍然在维持战略攻势,对辽国发起了捡便宜的灭国之战,不是说这些国战不能打,可是用兵本就是大事。绝不能轻易孟浪。
国力不足,有的时侯就是需要战略收缩。几场损耗极重的战事打下来,大宋国力大伤。至少在财政上,已然面临破产局面,朝廷中枢调度全国力量,主要就是靠着财政手段,失却这个强势手段,大宋其实已然有点像无根之木。
更不必说赵佶任用幸进,蓄意破坏大宋立国百余年来的用人成法,再加上将皇权收揽手中。刻意还在挑动党争,就是大宋中央的统治体系,现在都已然基本无法运转,什么事情都难得找到确实的人负责,而且士大夫体系也对皇帝有些离心离德——谁给皇帝一代接着一代的玩儿了几十年,互相之间将狗脑子都拍出来,让皇帝高坐在御座上看笑话。顺手将本属于士大夫团体的权力收回去,也不见得始终都是忠心耿耿罢?
至于其他早成绝症的军不堪用,西军坐大,中枢无强军可用,士风大坏,贪腐庸懦成了惯常事——这些就不必再多说什么。至少现今当道诸公连同那位圣人,谁也没法甚至没心思去解决。
宣和年间的大宋,虽然还靠着百余年来的惯性蹒跚而行,却早就是一个运转不灵,从统治阶层到民间四下离心,到处漏风走气的存在!
在真实历史上,是女真呼啸南下。几乎是轻轻一撞,甚而未曾经过什么大的会战,就将这个皇朝灭亡,大宋甚而没有拿出点像样的抵抗能力出来,大宋文武百官,或据地自保,或奔走逃避,为这个皇朝殉死的都没有几个!
若不是女真在灭国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在中原腹地建立统治,反而半心半意的在扶植一个个派不上用场的伪齐傀儡政权,只想带着将一个帝国劫掠干净之后所获的金帛子女回老家享受,南宋能不能喘过这口气来,当真难说得很。
而就算女真不南下,现今这种局面也绝难再维持下去,不是地方藩镇割据渐成事实,就是朝局彻底溃决,经历一番腥风血雨后再度建立新的统治体系。
可以说现在的局面,与当年大辽耶律德光皇帝时期差不多,那个时候大唐已经灭亡,中华大地进入了五代十国的藩镇格局时期,耶律德光率领虎贲南侵,一度攻下汴梁,准备以此为都,那个时候也是到了亡国灭种的时候,更况且举国上下都是政权林立,不能统一,但值得一提的是,那个时候全国上下都是兵祸连连,藩镇之间攻伐不断,五代十国时期,整个汉家的战斗能力还有唐时遗风,后汉皇帝刘知远凭借中原大地的兵力,将大辽陷入了战争的沼泽。
这就导致了耶律德光皇帝最后不得不被迫放弃占领的土地北返。
可是大宋虽然相对统一,可是作战能力极其之差,除了西军颇有战斗能力之外,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兵马,更何况西军上下也不是铁板一块,到了后来老种去后,更是各怀心思,完颜娄室一万兵马打来关中,便是崩溃的崩溃,投降的投降,时局如此,嗟兮,叹兮。
汴梁之中,有一个人不可忽视,那就是高俅,高俅此人,并不是后世列为北宋末年的六贼之一。
高俅出身虽然不好,因巴结上潜邸中的徽宗而飞黄腾达,可是既然是武官身份,虽然执掌三衙,而且还不领边事,自然就谈不上什么为恶,反而是为人甚为低调,牢牢把持着三衙拱卫汴梁内外。
并不如水浒传一书当中那个奸臣大白脸的模样,因为他是徽宗旧识,又忠心低调,不管台上来去如何,他的位置总是稳稳不动,朝中诸公虽然不会主动招惹他,但也不甚在意他。朝中变动,和一个武臣太尉商量什么?至于中央禁军兵备废弛,几无可战能力,这是大宋多少年积弊使然,这位高太尉的责任,并不算是很大。
转眼间这些年下来,高俅已经垂老。到了宣和五年身体越的不成了,平日都在家中养病,今日是蔡京见召,才不得不前来,稍坐一阵,就觉得已经精神不济。
蔡京看着高俅脸上病容,温和笑道:“太尉劳苦。这身子还好些了么?”
高俅苦笑,摇头道:“多谢太师动问。自家身子自家知道,要好是难了,只是官家恩重,只要残躯在世一日,就得报官家天高地厚之恩一日,太师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只要在下挣扎得动,总要为太师分忧一二才是。”
以高俅这官家心腹地位。在蔡京面前也不用太过卑躬屈膝,他隐隐约约也知道蔡京召他前来是为了什么事情,这个也是官家现在大为烦心的事情,正好听听蔡京的盘算到底是什么,才好做计较。
蔡京一笑:“太尉国之栋梁,果然名不虚传……今日劳烦太尉亲来,还不就是为了三衙废弛之事。蔡某老矣,本想在乡里悠游荣养,可是官家厚恩,再度以蔡某政事堂之位,就不得不再为国事操劳一二,北伐战事。本有祖先神灵庇佑,官家威德,当一鼓而拔,底定燕地,孰料哪怕威名素著之西军,仍然打得加倍艰难,更有环庆军丧败。若不是一个杨凌横空出世,这燕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底定下来,平白就生出这么多事端……”
外面光线照进来,蔡京到老仍然是那副面如冠玉的模样,风神不减当日,侃侃而谈伐燕战事,一副忧心国事的重臣模样,高俅一言不,静静的听着。
蔡京接着道,“可是大宋的禁军却是不能战的,北伐一战禁军便是最大的软肋。”需知禁军也有数万兵马,却连河间府以北都不敢去,前面败报传来,竟然大半一口气跑到了真定这样兵马,如何能战?辽国虽然底定,可是女真在北面又是极强,如此下去,西军就算留在北面,那西贼又如何?大宋难道就指望西军的兵马?”
蔡京越说,脸上忧色越是深重,最后更是向前倾了一些,一副和高俅推心置腹的模样,“以至于到了最后不得不将神策军驻守燕地,将杨凌此子调任河东,一来是为了燕地的掌控,二来也是想让此人将神策军慢慢疏离,晋阳军不过是环庆军败军重组,不成气候,未曾想到此人又将这支兵马带了出来,太尉可知,朔州大捷,银可术兵败而逃,现在整个大宋已经成了外强内弱的局面。”
说到这里,蔡京向后一仰,满脸严肃神色,盯着高俅缓缓道:“太尉,蔡某此言,并不是只对太尉,三衙积弊,垂数十年,虽然是太尉大才,如何能一一料理干净?蔡某年迈之人,复登相位,为国事计,就不得不破除情面,为官家,为大宋除此积弊了……太尉以为蔡某此言如何?”
高俅脸上还是那副病怏怏的神色,静静迎着蔡京到老犹自逼人的目光。淡淡道:“太师苦心,在下如何能不明白?在下尸位素餐这些年,实在有愧于心,太师所言,句句是实,三衙在册兵将及都门左近禁军各军,垂五十余万,要彻底清理积弊,神仙来只怕也是难为,官家天聪,准备挑选五百晋阳军入卫汴梁,由杨凌杨大人整顿禁军,在下查看册簿,晋阳军精锐一万有余,野战争胜之能,还过西军,五百骨干充实整练禁军,以此人才能,数年之后,当有几万能战之师了罢?这内轻外重局面,似可稍稍挽回,将来一旦有警,都门也算是有劲旅出援备边了……太师见召,可为的就是此事?属下一定尽心尽力,办好杨凌入京事宜,协调此人为汴梁都门筑一长城。”
高俅难得说这么一长串话,他本来就是重病之身,此刻更是中气不足,忍不住就喘成一团。
蔡京忙不迭的起身,召一名吏员进来,轻声吩咐:“倾一碗参汤过来,让高太尉将养一下。”
吏员忙奔出去,蔡京也不坐下,起身缓缓在明堂内走动,没想到今日的第一桩事情,见的第一个人,这高俅就跟老夫装傻
蔡京对高俅所言,自然是正大光明,可是内心里面,还是为的党争事,为固自家权位事。上次罢相,他被王黼和他背后的隐相梁师成攻下,对到老权位之心不曾稍减的蔡京而言,实在是奇耻大辱,又引为深刻教训。
王黼之辈力,就在北伐事情上,再联络了掌握着西军重权的童贯,一下就将对西军没什么影响力的蔡京赶下台来,大宋虽然号称以文驭武,但是在需要动兵的时节,秉政之人是不是能掌握大宋不多的那些可以野战争胜之师就成了相当重要的条件。
蔡京不是对时局一无所知之人,女真崛起,他如何不能看在眼里?西军他虽然联络了老种,但是老种对他并不是卖身投靠,不过是借他之力用来对付童贯,当初开出的条件也是要让西军尽快回到陕西诸路他们的老窝,要是他还如童贯一般压迫西军,让他们常留北地备边,只怕老种这老狐狸又要反水了,他虽然复位,可是那位隐相在禁中还是稳若泰山,吴敏耿南仲之辈,现在也渐渐不如当日驯顺,也有争位之心
女真吃了一败定然卷土重来,来日必然在北面生事,用兵的日子长着呢,要是对战事掌控不力,说不定就是将来对手再度力的张本更不用说那李纲已经接了知枢密使的位置,对军方动手脚施加影响更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他蔡京更要提防不要再出来一个童贯。
杨凌入京,已经是必然之事,不管朝中哪派,对神策,晋阳二军寄予厚望是必然的事情,外重内轻,始终是文臣最担心的事情,掌握住这两支将来最有战斗力的军旅,将来一旦边事生什么事情,在朝中声音自然就是最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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