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万硕看着越战越少的己方士卒,心中悲凉。穷途末路的他,已经没有了退路,被朝廷大军团团合围了起来,这便是一颗断后弃子的悲哀。
然则困兽尚且死斗,活人又怎肯乖乖等死?杨素诸子,多是颇有一些武艺,尤其是长子杨玄感,更是以勇猛在军中称道多年,杨万硕虽然比不上大哥,却也不虚了。
一杆缠杆长枪飞刺而来,挟着战马冲刺的劲道,破风之声嗡鸣不止,一听便知是一员悍将。杨万硕勉力撑起手中铁矛竖着一挡,虎口巨震,才算堪堪避了过去,然而双手已经有些麻木了。不想对面那将领似乎不需要歇力,也不等战马冲回来,便是仅仅双马交错后那么一丁点时间,略微兜转了一下马头,扭转狼腰便是一下回马枪,杨万硕只觉脑后生风,堪堪才来得及转过半个身子,继续格挡这一枪。
幸好,听声势这一枪比刚才的蓄力一击要轻得多,毕竟回马枪的力道哪里比得上蓄势已久的冲刺呢?杨万硕自忖应该还能接得下来,然而枪矛相交的时候,一股恰才没有的枪杆横向抖动的暗劲传来,杨万硕的铁矛几乎便要脱手而出。
杨万硕下意识集中全身力量握紧矛杆,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对方的缠杆枪枪杆被阻挡住之后,居然以一个夸张的比例颤抖起来,就好像一根小提琴的琴弦被指板按住一段后,剩余那一段会抖得更厉害一样。那红缨的枪花,瞬间绽放开来如同碗大。杨万硕原本也只是堪堪躲过枪尖,这一抖,利刃便划过他的铁盔,拉出一道火花,随后狠狠划在他的眼眸上。
杨万硕一阵惨叫,铁矛脱手飞出,然后没等他有下一个念头,颈椎骨便被巨力捅断了。还在抵抗的杨玄感军断后残部,也纷纷在朝廷大军“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的喊话中作鸟兽散。
几分钟后,“咚~”的一声,杨万硕的首级被秦琼意气风发地掷在了副帅周法尚的面前。周法尚欣然收起,准备给朝廷报功。
差不多是同一时刻,榆林关内的杨玄感军守军为了害怕被朝廷大军前后合围,也跑了个七七八八,断后的杨玄纵左支右拙,被朝廷大军攻了进来。登城攀援如履平地的沈光飞身上城,斩了断后贼将杨玄纵的脑袋,也交到了自己上司那里请功。
几天前还貌似雄壮的杨玄感叛军。冰消雪融地便折了小半人马。跳出包围圈的兵力狼奔豕突逃回涿郡。
……
杨广也许是压抑得太久了,逃出生天,惊天逆转之后,少不得狠狠发泄一阵子。朝廷大军合兵一处,也有将近七十万众之多,只要不缺粮,那么和杨玄感的人马正面决战肯定是不虚的。追杀猛进了十来天,很快就把河北从贼数郡都收复了回来,把杨玄感逼到了孤城涿郡之中围困。
一开始被攻破的贼军部队被俘后,杨广怒中下令斩杀坑杀的不在少数,后来贼军惧怕,死战不降的例子多了起来,杨广发泄的劲头儿也过去了,才在群臣苦谏之下放弃了继续杀俘的行为,改为胁从不问。
形势一稳定下来,杨广不作死不舒服的劲头就又上来了。眼看着不过才六七月天,杨广心说要不是被杨玄感这一闹腾浪费了两三个月,今年可不就把高句丽给打灭了么?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他便心痒难熬,趁着围攻涿郡的间隙,把萧瑀、萧铣、来护儿、杨义臣等将领都召集到一起讨论是否有可能这俩月扫清了杨玄感贼军后,朝廷马上重新挥师东进,今年之内就灭了高句丽。
杨广最信任的宇文述,没有被叫来议事,因为他已经提前问过宇文述了,宇文述的表态是:陛下想干嘛就干嘛,咱宇文述只是个执行层面的牛马而已。
听了杨广的垂询,被招来议事的文武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对杨广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的急功近利程度深感惊叹,却没人敢先开口。最后还是在杨广面前最敢说话的萧瑀当了出头鸟,虽然他不懂军事,也知道此刻只有他能硬着头皮苦谏了:
“陛下万万不可再造次了呀!杨玄感起兵,用的便是陛下穷兵黩武,不计百姓生死,才聚集起这么多无知愚民,杨玄感尚且未平,便考虑再征高句丽,大隋江山可怎么承受得起?百姓岂不是更容易被杨玄感蛊惑?杨玄感虽然平灭在即,然杨玄感起兵带来的各方盗贼蜂起之余波,犹然为祸愈演愈烈。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以安抚内乱为先!”
“怎么?四方盗贼竟然有这么多么?朕这里连杨玄感都灭了,樊子盖张须陀陈棱他们,还没把自己辖境内那些刚冒出来的新盗贼清理干净?”
萧瑀心中暗自叹息,也是杨广喜欢听好话的毛病太重了,周边奏言闻事的官员都不敢把坏消息直接原模原样告诉杨广。除了这次杨玄感作乱是在杨广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规模和程度没法掩饰,别的远方的盗贼,杨广根本就不知道实情。
“陛下,且让臣如实奏明四方贼情:河北之地,杨玄感的势力虽然已经缩到涿郡,然而高士达麾下部将窦建德趁着杨玄感势力退缩的当口,一度占据武阳郡、襄国郡,纵然后来朝廷大军逼近,他不得不放弃郡城,然则也颇获官军军粮器械,且占据各处县城,朝廷根本没有人手分兵进剿。
两淮杜伏威、辅公佑,本是齐郡人事,原先也曾在齐郡诸贼中起事,旋为张须陀所灭。今年便趁着杨玄感作乱的时机,南下徐、泗,在两淮起兵,利用两淮并无朝廷宿将的空虚,转眼聚齐数万之众,如今数月征剿不利,杜贼已经流窜裹挟了十万之众了。彭城留守董纯根本不是杜伏威的对手。
江南盗贼,当初陛下在柳城时,还不知其贼首姓名,后来大军入关,消息畅通,才从吴郡、会稽郡、兰陵郡上报贼情中得知,三郡贼首分别是吴兴朱燮、余杭刘元进、兰陵管崇。当时陛下随口让胡将吐万绪、鱼俱罗讨伐江东三贼,如今……”
怎么讨伐杜伏威、刘元进这些人马,当初杨广只是随口一提,就把国内留着投闲置散的将领随便拉了几个去,后来忙着打杨玄感,也就没当回事儿。此刻也就是萧瑀有这个胆子,借着是他小舅子的身份,敢把前方噩耗告诉给杨广,泼泼他冷水。杨广听了怫然不悦,好像万全没想到这种起兵两三个月的新贼都能这么麻烦。
“怎的?董纯、吐万绪、鱼俱罗三将,自开皇末年便为边镇宿将,从开皇至大业,数次征剿突厥有功。江淮民风暗弱,怎得他们现在连区区一些吴人反贼都奈何不了了?”
“陛下!天下汹汹,不可尽用杀戮以制民。吐万绪、鱼俱罗到江东,三战三捷。先破管崇,后灭朱燮,然二贼率领残部,南附刘元进。三贼合兵一处后,刘元进自称天子,以管崇、朱燮为尚书左右仆射,重新裹挟募兵,贼众愈多。民间多有传闻,说吴人素忌胡虏残暴,陛下以胡将征江南,故而贼众虽然被杀甚多,却愈发踊跃从贼。还请陛下明察,安抚天下,再思拓边。”
杨广被萧瑀的实话扫了兴头,又不愿意相信,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来护儿,你说!江淮贼情,果真如此严重了么?需要朝廷停下对高句丽的远征,专心剿贼?”
来护儿没想到杨广会点他名,倒是有些猝不及防:“陛下,末将不在中枢,不敢妄言。但萧侍郎公忠体国,素为陛下所知,想来不会虚言。至于萧侍郎所言吴人反抗不休的缘故,末将也是吴人,出身扬州,倒是觉得其言不假。吴人素来以戎狄胡人为生番禽畜一般。胡将平叛,则吴人人心愈发背离朝廷。朝廷大军在战场上屡战屡胜,贼人却越打越多,一般便是为此了。末将虽然不通朝政,却好歹在军中忝居其位多年。若陛下能下定决心,今年以安内为要。末将愿不避嫌疑,为陛下举荐数将,各镇方面。”
“罢了,便先说说你的用人看法吧。”
“陛下,末将以为,河北之地,当以杨义臣杨将军为主,今年讨平杨玄感后,便就地让杨义臣限制打压高士达、张金称等贼,使之不至于因收拢杨玄感败亡之后的残部壮大。杨义臣出身尉迟氏,其族久在河东,在当年伪齐故地也有威望,正是最佳剿贼人选。在然此二贼已经崛起三年,非一朝可灭。陛下若是明年还要再征高句丽,以杨义臣之能也只能把张金称高士达打压限制到山野之间,却无力彻底剿灭。
而末将下半年若能回师东莱,则东莱留守陈棱的人马也可以空下来,陈棱麾下本是浙南的东阳郡兵,素习水乡作战,可南下与江都丞王世充合力,打压杜伏威。如此,则河北、两淮这两块今年因为杨玄感作乱而糜烂的地方,可以被朝廷重新收拾。至于江东三郡的乱贼……”
杨广见来护儿吞吞吐吐没有说下去,眉毛一挑,森然发问:“江东又如何?”
“末将以为,若是杨玄感彻底平灭后,吐万绪、鱼俱罗还当真没法对付江东诸贼的话,不如以兰陵郡公萧铣为帅,征剿平贼——当然,明年三征高句丽的时候,若是陛下需要萧驸马为末将监军,到时候还可以再调来。”
杨广眯着眼睛,朝萧铣看去,而萧铣正是一副很无辜纯良的眼神:辽西一战,咱可是有救驾之功,难道你还不肯相信自己的女婿没有揽兵权的野心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