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天可以说是很冲很直接了, 然而略显骄纵的语气愣是显得奶凶奶凶的。无名顶着他控诉谴责的眼神, 怎么都严肃不起来。
怎么说呢，总觉得自己跟他一般见识就掉了智商一起变成三岁似的。
作为一个高逼格冷酷boss，一个成熟冷静的成年人……他实在没办法像孙子那样不要形象。
真心做不出跟小孩子吵架这种仿佛“你坏！”“反弹！”“反弹再反弹！”的智障事。
不过, 这小子摆明了一副‘你不解释清楚，我就纠缠到底！’的赖皮样子, 真无视他无名总觉得自己肯定会后悔。
毕竟在刚刚之前，无名从未想过，一个身份高到‘坏人’明面上的成就顶点、暗中也掌着半个隐元会算的上权势滔天、恶名可止小儿夜哭……的‘极道魔尊’, 居然会这么不要脸没下限说哭就哭。
而以这小子现在的不要脸程度，无名实在不敢相信, 假如自己拒绝，他又会干些什么刷下限的举动。
撒泼打滚？
……总觉得他真干的出来。
可他干得出这种行为, 无名本人丢不起这个脸啊。
无名想了想, 语气温和：“干什么？你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改朝换代啊。”
叶星天神情一呆。
无名被他懵逼的表情逗笑了，隐约觉得自己仿佛扳回一城，引导性的问道, “你觉得, 如今李唐皇座上的李隆基如何？”
……不如何。垃圾一个。
“可是……也没有到改朝换代的地步啊！”叶星天急道，“而且，无论是南诏王阎罗凤还是安禄山，都不是什么明主，您瞧瞧他们治下发生的事情，还不如李隆基呢！”
“哼。”无名冷笑, 看着叶星天的眼神，就像看着傻白甜的小孩子，耐心的道：“李隆基显得好些，那是因为他们祖宗积德给他留的家底子厚实。就像爷爷——
爷爷百年之后给你们几个留下万贯家财和几位可靠的老臣，你再怎么造作，也不可能一天败净。可你要真是个败家子，爷爷用了百年才积累下来的家产，不用一年也许就能让你祸祸干净。”
“李隆基就是那个败家子。”无名淡淡道：“他现在还没有祸害完，不过是底子厚。实际上你仔细看看，李唐几代圣明之君留下的家业，可是败了大半了。
若是再让他这么祸害下去，兴许用不了几年，就要民不聊生动乱四起，到时候就算后悔也没有挽回的可能。
倒不如趁现在还有余力，直接换了他换个有能耐的来，也算及时止损了。”
叶星天皱眉，喃喃低语：“……及时止损？这么说来，爷爷做那些事情还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
无名：“那当然！
爷爷听说你在用隐元会查过一些东西，想必应该已经知道‘九天’的存在了吧？”
他笑着摸了摸叶星天的头，叹息般慈爱的道：“‘九天’，是世间最优秀的九个人的代称，而九天最初建立的理由，是为追求世界大同。
你可知，何为‘大同’？”
叶星天喃喃道：“……‘天下为公，是为大同。’”
反应过来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叶星天顿时一脸卧槽，低头掩饰住自己抽搐的嘴角。
——爷爷这是什么意思？皇帝不贤所以想要废了他换个好的？？
为什么本少爷居然还觉得挺带感的？
老实说句实在话，如今的皇帝李隆基，真心很难让人产生与有荣焉的荣誉感。叶星天私心里其实是挺赞同无名的话的。
之前早就说过，叶星天此人是实打实的混乱人格，虽然有身处善良阵营的重要之人牵制没让他直接一路奔上“混乱邪恶”上去，但撑死也就是在“混乱中立”与“混乱善良”之间反复蹦跶徘徊。
他连个“守序中立”都不是。
作为一个极端的个人主义，中原人传承的“忠君报国”思想，在他心里连个屁都不是。
没有“忠君”思想下那高达十八米厚的滤镜，唐皇李隆基在他心里真心是个辣鸡。
公事上昏庸无道远贤亲佞，刚愎自用任人唯亲。个人上更是不得了，不慈不孝不悌不义，甚至连最重要的人伦道德都不放在眼里。
——想令狐伤一个被指为“蛮夷番邦、不通教化”的异域人之后，被徒弟告白之后还能吓懵呢，他们号称礼仪之邦的皇帝、天下人的表率！
……居然能干出霸占儿媳妇，并且宠得天下皆知的无耻之事。
假如他不是皇帝，放在江湖上绝对是一个人人喊打世人耻于提起的人渣。
说不定那些番邦属国朝见的时候，每次装模作样的恭维‘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的时候，心里不知道耻笑鄙夷成什么样呢。
毕竟人家虽然确实不重伦理，可也没见天的标榜自己是礼仪之邦啊。说句难听的粗话——那就是既要当□□，又要立牌坊。婊的天下皆知，还要世人承认他是个贞洁烈妇。
搞笑呢不是？
可就因为他是皇帝……卫道士们瞎了眼聋了耳，一波波的歌功颂德“陛下圣明”。甚至还要为了这么一个糟心混蛋玩意儿，抛头颅洒热血、舍生忘死的维护他的权威、让他可以继续肆无忌惮的作威作福作天作地。
叶星天这人，除了对他爹，对世人很多时候实际上都是隐隐抱着挑剔找茬的怀疑心态的。
儒家治世下洗脑出的忠犬们那一架架十八米滤镜，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他看李隆基是个人渣，那就是个人渣。
……只不过他爹是个忠犬，他爹要咬他才帮着李隆基咬人。
但排除因父亲而站立的立场，单就他个人而言，对于掀翻李隆基这种恶心玩意儿的统治，小叶子简直是喜闻乐见！
……不过虽然心理上支持无名的追求恨不得为他拍手叫好，行为上他还是不能这么干的……毕竟他爹是李唐的忠犬，他师父是李唐的忠犬，他媳妇儿娘家七秀也是李唐的忠犬。甚至就连他身为穷凶极恶的恶人谷之主的师公！
……都特么站的是李唐。
他要是敢让大家知道他其实也很想掀翻唐皇，大概就要呵呵了。
他抬手深沉的扶了扶额头，忍着满心复杂纠结道：“……虽说爷爷追求大同之道无可指摘，愿意监督人间主君也是……深明大义。只是，孙儿这些日子见到不知多少寻常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甚至就连我们隐元会的门人，也是如此。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无名道：“疗伤须得割腐肉，有些时候，为了更长远的考虑，必要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可这牺牲也太大了！”叶星天道，“并且，没有现在，何谈未来？”
“苦难只是暂时的，只要挨过去，有了圣明之君的引导，很快繁荣就会遍地开花。反之，若是主君昏庸无道，哪怕艰难的活着，也不过是体验漫长的痛苦罢了。”他举例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九天，那可知道‘九天’有一条特殊的规矩？那就是——九天成员不可为人皇。
知道这条规矩是怎么来的吗？”
叶星天摇头。
无名轻声一笑，“前朝的开国皇帝杨坚，就是九天之一。自他之后，九天吸取教训，明确定下了九天不可为帝的规矩。
炀帝残暴无道好大喜功，当年中原大战的百姓民不聊生。后来民间义军四起，各方英雄豪杰征战连连。百姓们本就在暴君统治中苦不堪言，战乱时候更是犹如生活在地狱之中。
但之后，他们迎来了太平盛世。”他望着叶星天，问，“假如各方义军不曾反抗前朝统治，李唐又从何而来？假如没有推倒暴隋的战乱，当年的人间炼狱又要持续多久？
治病须得用狠药，是忍三五年苦痛谋取数百年无忧福祉，还是苟且偷生日日如软刀割肉麻木一生？
你要明确知道一件事情。隋炀帝早年英明神武，后期荒／淫无道，如今世人提起他，也都是唾骂不已。但如果你再仔细瞧瞧当今天子，他实则也正在走上炀帝的老路。
之所以没闹到炀帝的地步，不过是我们有了炀帝的教训与经验，发现的够早，他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所以，傻孩子，爷爷不是无故戕害百姓，而是想再选一位可以造福天下百姓的圣明之君啊。”
叶星天：“……”
叶星天隐隐有些被说服了，他头疼的扶额，艰难的维持自己的理智，不被爷爷带跑思路，没好气的道：“您所说的圣明之君，就是阎罗凤安禄山那样的货色吗？！恕孙儿直言——他们还不如李隆基呢！
瞧瞧安禄山手下那八狼，听说还有以婴儿为血食的！真是丧尽天良！”
无名一愣，忽的畅快的哈哈大笑，笑了一阵之后，语重心长的道：“傻孩子，是谁告诉你爷爷我打算将安禄山，推上中原皇位了？
哈哈哈哈！除了朱天君还抱着
天真的幻想，无论是爷爷我还是钧天君李倓，都没有把安禄山放在眼里。
所谓乱世出英雄，爷爷想要找出下一位盛世之君，也要给他们一个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才行。不然我又该如何确定，他正是我要找的人？
而那乱臣位置安禄山，就是那个开启乱世的引子。”
他意味深长的说，“到时候，各方英雄豪杰，完全可以先以驱逐胡虏卫我汉家河山占据大义，然后兴兵起事。而我们，则可趁机暗中观察，从中选出那最合适的人。”
叶星天：“……”
除了不信您真的那么大公无私，其他的我都快信了。
不过，……他所想知道的本来就不是无名内心真正的目的。他之前的质问，不过是打破爷孙僵局的借口与手段。
只要无名爷爷承认他对百姓没有恶意——哪怕只是口头上的，他也有了退让合作的基础。
——就像当初无名一念之差成了他的“爷爷”一样。哪怕“爷爷”并非真心，只要他承认了这个身份，就有操作的余地。
除非他想自打脸推翻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不然自己这个“孙子”用孙子的态度对待他，他就要接收着。
对待百姓也是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叶星天，一个被忠犬包围的狼崽子。
无名与叶星天，一对儿用虚情假意感天动地、爷孙情秀的自己都快信了的心机狗。
对彼此没有一句实话，然而看起来就是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