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叶星天躲到大厅的角落, 叶英压低了声音问, “你怎么来了?”
少年嘿嘿一笑,即使看不见表情也能从声音中听出他装傻的意味,“孩儿来帮忙啊!听说那些人给大家用了软筋散, 我带来的解药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他说着,拿出一个玉瓶。
叶英摇头, “为父身上中的是悲酥清风,与寻常软筋散大为不同,须得特制的解药才行。
只你一个?其他人没有来吗?”
叶星天眼睛转了转, 笑道,“孩儿跑得快嘛!
以各位掌门的本事, 我只要拿到了解药,还愁大家离不开这烛龙殿?”
“……怕是不行。”叶英心道果然如此, 耐心温和的劝说道:“我们这些人体内毒素沉积已久, 这会儿即便是用了解药,短期之内实力也大失水准。
趁着他们没发现,你赶快离开, 等到家里来人再说。
——我们在这烛龙殿里虽然暂时无法脱身, 但那些家伙窥觊中原武学,一时半刻安全无虞。”
“那怎么行!”叶星天急道,“我都见着人了,就自己一个走了,怎么可能!一时半刻安全无虞说的好听,谁知道人家什么时候改变主意?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我不走, 实力失了水准又不是完全消失了,咱们不求报复只说离开肯定是离开的了的吧?”
叶英:“真不走?”
叶星天:“不走!除非大家一起走,不然我是不会一个人跑的。”
叶英头疼,“你可知道,这烛龙殿犹如龙潭虎穴险恶万分,仅凭一人之力想要把我等全部救出是何等的艰难?你生来不能接触毒物,若是一时不慎被抓住……可让为父该如何是好?
你乖一些,就听父亲一次劝,好好的回去,父亲虽然暂时出不去,但剑意还在,他们一时还奈何不得我。”
叶星天犯了撅,“反正我不走!您要是不悦,就再大点声把人喊来吧!不然我一定要把您带出去!”
“胡闹!”叶英冷下脸来,沉声道:“我让你好好待在家里做个普通的少爷,你不听。我让你读书学习,你也不肯。我让你做个心怀若谷的谦谦君子,你依旧不愿意。我现在让你离开,你还是要与为父唱反调。
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父亲?若是有,就立刻回去!若是为父的话你一丝半点也没放在眼里,又何必要唤我父亲!”
叶星天登时沉默,心里难受的不行。他想,他那么不听话父亲果然是不满已久。好半晌,默然道,“孩儿是忤逆不孝,远不如其他人家的孩子乖巧贴心,更不如古时传颂的孝子贤孙听话温顺。
……但父母身处险境却让我袖手旁观,孩儿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父亲不必劝我了,您若垂怜我,便告诉我解药究竟藏在何处,也省得我四处寻找,反而漏了痕迹。”
叶英闻言,沉默半晌。
他心里不期然的想到了自己。
他自幼不爱说话,除了沉浸在思绪之中难以自拔之外,也有#懒得跟那些愚蠢的凡人解释#的意思,因为总是默默无闻,幼时对他期望极高的父亲便常常失望恼怒,一次次的把他罚进祠堂。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但总是怕麻烦,每次都老老实实的去祠堂思过。
……老实说祠堂里挺清静的,哪怕他在自己的思维里沉浸的再深入,也没人会来打扰。说句亏心的,他其实挺爱一个人待着的……
不过后来藏剑山庄接连出事,他也渐渐长大懂事,便真的成了上顺父心下怜弟妹的“乖儿子”。
小天孝顺吗?
他当然不孝顺。
他叛逆桀骜不听人言,每每行为做事总能与他期望相反。这样的儿子如果说是孝顺,怕是天下的父母都要被气死。
可小天不孝顺吗?
怎么能说不孝顺?
叶英虽然自认不是个问心无愧的“孝子贤孙”,但人们争相传颂的孝子故事他却是听说过的。
晋时有陈香扼虎救父,小天虽不惧虎豹,但这烛龙殿又比陈香面前的恶虎差到哪里去了?怕是比单纯的猛虎噬人还要凶险百倍。
这样为救父母而愿意舍弃自身生死的孩子,又有谁能说不孝呢?
叶英心软了,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温柔的叹息着说,“他们每日会暂时解开我等身上药力作比武之用,因此为安全起见,解药就在看守者的身上。
你出去后往右边一点有个石屋子,明教的叛徒白眉鼠王与蝠王就在里头。”
他将那两人的武功特点跟叶星天详尽的说了说,最后忧心忡忡的道,“你一个人过去务必要千万小心,若是不小心给他们发现了,不要管我们,立刻逃走。”
他怕叶星天不听又起了反性,循循善诱的道:“——父亲并不是要你做个袖手旁观的无情人,只是你好好的,才能想到法子救为父出去。你的身份不被发现,为父才能安然度日。明白吗?
所以,务必小心才行。”
“……父亲放心吧,孩儿绝不会让任何人抓住的!”
叶星天蹬壁攀岩,再次从顶上的窗口出去。
叶英仰着脸听着声音渐渐消失,半晌,忧心的叹了一口气。
他在角落里坐下,一边回忆整理着这些日子自己得来的可能有用的线索,一边揪心的默默数着时间。
——他真的能不惊动守卫把解药取来吗?
叶英心里没底。
但他觉得,有了他之前那番话,那孩子应该跑得掉吧。
对他儿子的逃生能力他是相信的,但前提是……那孩子得有“逃”的意识才行啊。就怕一时热血上头,直接不管不顾的跟人家打了起来。
……
叶星天完全不知道他父亲的担心,他如果知道,怕是要大声为自己喊冤。
他确实烈性暴虐喜欢打架……偶尔给人造成了“不要怂就是干”的耿直印象,但实际上他真的是个卑鄙谨慎的心机boy。
每次放心大胆不管不顾的重剑照脸抡,对手实际上都没比他强太多——最起码拼一拼有一半胜的可能。
而至于那些胜率不足一半的,正面刚就太不明智了——他喜欢虐人,不喜欢被虐!
而对于那些不可力敌的,情况未明时他喜欢坑蒙拐骗,敌我明确时猥琐偷袭……
只能说,哪怕他如今进恶人谷用阴谋诡计坑了白帝城……在他爹的滤镜下他似乎还是个没有城府只知道作死任性的傻白甜熊孩子……
叶星天从龙跃殿上头跳下来,很快便找到了父亲所说的那座石屋子。
那处石屋同样很高,上面也有孔洞,但叶星天并没有尝试从上面进去。
因为蝠王的蝙蝠很可能就居住在里头。蝙蝠在夜间的感知十分敏锐,如果他闯进去惊吓到它们,那么什么都别干了。
可不从石屋子进去,就只剩下大门了。
那前后门口有四个守卫——他不仅要避开四个守卫进去,还要不惊动里面的蝠王鼠王拿到解药,最麻烦的是,他需要救得人不止一个——也就是他,他要竭尽全力在拿到解药、找到诸位掌门、给他们解毒等等一系列动作之前,伪装成一切都没发生一样。
如何骗过巡逻守卫的眼睛,又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烛龙殿里的巡逻者,那些神智不足为虑的尸人十分好解决,丢进深渊里就是毁尸灭迹。
可那些拥有自我判断能力的天一教弟子就难办了。他们来来往往对环境十分熟悉,如果门口的守卫忽然不见了,势必起疑。要是他把这些人也丢进深渊,久候不至的同僚也会发现问题。
‘该怎么办呢……’
叶星天趴在屋顶,焦心的观察着下面的四人。
一队巡逻过去了……
两队巡逻过去了……
三队巡逻过去了……
叶星天心里默算着巡逻的间隔时间,愁闷时脑中灵光乍现,陡然意识到一个诡异的问题——可能是因为夜晚不想打扰别人休息的缘故,这些守卫与守卫、守卫与巡逻者之间,完全没有任何交流!
没有交流!
叶星天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好消息啊!
他躲进树林里做了一些准备,一队巡逻者过去后,他像一只灵巧的猫儿顺着墙壁攀下,借着门口的守卫与墙壁间短暂的距离,直接悄然跃到一名守卫身后。两只柔嫩美丽的不像个江湖人的小手,一手提住了守卫的后腰一手贴上他的后脑,两根细细的手指掐住他的脖子——
咔嚓一声细响——同时掌心中内力一吐,将他大脑破坏。
另一侧的守卫似乎察觉到某些异样,扭头看来,只见同伴仰头张嘴有些委顿的模样,还以为他只是夜间犯困打了个哈欠,不感兴趣的移开目光。
就在他习以为常的放松下来的时候,同伴忽然消失了,一个原本被对方宽阔的身影挡住的纤细身影凭空冒出来,眨眼间突刺到他面前。
他懵了下,张口欲叫却已经太迟了。
那黑衣的神秘人一手扣住他的手腕一手锁住他的喉咙,纤细的手指用力一缩——又是咔嚓一声细响。
清晰的意识渐渐消散之时,他才恍惚明白,原来自己之前听到的那声咔嚓声,是颈骨断裂的声音。
眨眼间又轻又快的弄死了两个守卫,叶星天并没有放松——因为房子里还躺着两个高手,随时可能会被他惊醒,而下一波巡逻的守卫很快就会过来。
他拿出自己之前准备好的东西——两个十字底座的简易架子。
他利用架子穿过衣服将两具尸体固定好,头发缠在顶端,使得颈骨折断的头颅依旧扬起,然后将他们原位摆在门口,最后,稍微调整了门口火盆光线,将大门遮入朦胧的阴影中。
一切做完,他终于进了石屋。
叶英是个瞎子,用了足足四只火盆照明。而这座石屋子里头躺了两个人,却只在角落里放了一个火盆。
火盆里火焰在风中摇摇晃晃的,映得周围一切都影影绰绰的犹如魅影。
不过,叶星天并没有立刻去接触酣睡中的目标。而是耐心的蛰伏下来寻找自己的第二个重要障碍。
——一只老鼠。
作者有话要说: 叶英的少年时代也是个问题少年,直到被公孙二娘点破。
——讲真,以叶英的官方智商,他真的不知道他爹为啥罚他吗?然而他就是不说,不解释,甚至有可能故意造成误会……
再加上如今日常沉迷抱剑观花脑内小世界,强烈怀疑大佬当年是怕麻烦故意被关禁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