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大半年, 叶星天再次看到了敬爱的父亲, 心中激动的不行。
只是他的心里,父亲的地位远远在自身之上。哪怕心中激动雀跃万分,他依旧牢牢记得自己此时的身份已经不能与家人牵扯太多。
因此, 他只喊了一声,反应过来便牢牢的闭上嘴巴, 安静的躲在叶英身后。
唯有那紧紧抓住叶英袖摆的手,泄露了几分激动澎湃的情绪。
叶英微微莞尔,恬淡的神情也柔和几分。
他放下剑, 垂手抓住了叶星天紧绷的手腕。
叶星天:“!!!”
叶星天猛然一惊,下意识的就想甩开他, 却未能挣脱,顿时吓得失声喊道:“父亲?!”
疯了吗?!
坏人做什么都有可能, 因为无所畏惧。而好人却并非如此, 因为名誉需要小心经营。也许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所以,父亲这在干什么?如今的他可是恶名昭彰的极道魔尊!
他作为一个百无禁忌的恶棍, 死皮赖脸偷偷摸摸的蹭蹭也就算了, 反正本就是“无耻之徒”,其他人对恶人的品德要求不高,看见了也会不屑一顾。
可父亲若是回应了他的亲近,却必然会迎来无数抨击他的德行操守的流言蜚语!乃至波及整个藏剑山庄。
他应当做的是大义灭亲,而不是讲究什么狗屁父子天伦!
此刻他的心中懊悔至极,恨不得回到之前将自己乱棍打死!
明知道父亲的性格最是柔善恬淡, 偏偏作死的凑过来岂不是故意让他为难吗?
察觉到周围似乎有人看过来,叶星天更是惊骇万分。他想也不想露出满脸怒容,尖利的大声道:“就连您也要抓我吗?!想都别想!我是绝不会认命的!”
叶英无声轻叹,一家骨肉却不能相亲,哪怕早有准备,他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
他的手纤瘦有度,漂亮之极,力量却是与那近乎脆弱的美丽不相宜的强劲有力。他牢牢的抓着叶星天的手腕,天生神力的少年郎居然挣不开。
他压制住叶星天的反抗,温柔和气的安抚道,“你想多了。如今血眼龙王的事情才是当务之急,浩气盟与恶人谷也已结成同盟,莫说叶某并非浩气之人,即便是,也不会在此刻与你为难。
我拉住你,乃是因为叶某目不能视,偏此地崎岖出入不易,不知可能辛苦你送我一程?”
叶星天:“……”
叶星天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萧杀:“您不对付萧杀吗?”
叶英微微一笑,温和宁静的说,“那血眼龙王虽然厉害,但有诸位同道在此,似乎也用不上叶某。”
那您是来干嘛的?
叶星天在心里吐槽,脸上的笑容却不可遏制的越拉越大,喜悦的心情就像飞出笼的小鸟儿,冲上了云霄。
他故作淡定,竭力成熟稳重,却依旧有掩饰不住的神气飞扬,“的确!
孩儿看到许多成名已久的前辈,想来那血眼龙王即便是再怎么厉害,也是插翅难逃。
父亲从藏剑赶来必定辛苦极了,要不要到孤山集上歇一歇?”
他压低了声音悄悄的说,“我上回看见孤山集的掌柜收了好茶,是极品的庐山云雾哦,孩儿偷偷订了一包呢!”
叶英莞尔。
他知道这茶大概是给他订的,因为他儿子作为一个对文人雅士深恶痛绝的学渣……其实并没有那么多高雅的爱好。
品茶什么的,呵呵哒~!
他不得不承认,虽然这个半路捡来的儿子绝大多数时候能把人气上天,偶尔也有暖心熨帖到令人心脏发麻的时候。
而这片刻的欣慰柔软,就足以一遍遍刷新他容忍承受的底线。
他想摸摸孩子的头,最终却只拉了儿子的手,然后在少年细心的引导下慢慢走过草木乱生的树林,“你有心了。近来可还好吗?”
叶星天下意识的放开感知,没在边上发现任何人,警惕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可笑的事情。
他身边的可是心剑叶英!天底下感知最敏锐的人之一,又有谁会活得不耐烦了跟踪他呢?
他好笑的摇摇头,低声传音道:“孩儿一切都很顺利,就在龙门出了一点小岔子,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加入了隐元会。
对了,还要恭喜父亲,您有夫人了。”
叶英:“……”
叶英想,觉得熊孩子贴心什么的果然是错觉,大半年不见他熊起来照样让人想打他!
先是天上掉下来个儿子,后来儿女双全,如今居然连夫人都有了。
但他脸上却不自觉的露出老父亲般温柔的笑意,好脾气的浅笑道,“哦?我怎不知?”
他当然是高兴的!
自当年那位七秀少女魂葬荻花宫,他的儿子就跟疯魔了一样。诚然,他往日曾无数次的暗暗祈祷希望儿子安分一点好好习武不要到处作死搞事,但也绝不是那种情况与状态。
他就像一根紧紧绷起的弦,争分夺秒般的修行,假如没有人把他硬拽出来,怕是逢年过节也不见他离开剑冢。
如今也许是出门见的人和事多了,他明显已经放开昔日心结,重新变得活泼张扬起来。
叶英对这个孩子一直怀抱着愧疚与无力感,不知该如何相处如何对待,但能见他过得开心,无疑是有些欣慰的。
叶星天坏笑不已,道:“我在龙门遇上了隐元主人,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据说我的母亲是他的女儿,因此隐元会才会对我多有关照。不过,在母亲亲眷那边,我却是个父不详的孩子。这么一来,您可不是多了个夫人吗?”
叶英微愣,忽而如春水笑开,“你信了?”
“怎么可能!”叶星天冷笑,“他若换个人也就罢了,可按他的说法,我那生父的人选分明又指向了您!”
可叶星天知道,他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孩子。甚至就连那被广而告之的身世,也是他们自己编造的。
无名爷爷的说法暗中呼应了他的“身世”,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不过我并没有反驳他。”叶星天笑道,“隐元会暗中的势力很大,若孩儿能用的好,那将是比恶人谷更加可观的利器。”
然而叶英却高兴不起来。
他微微颦眉,忧心忡忡的道:“可隐元会的水实在太深了,整个中原——哪怕是朝廷,都没有一个不忌惮它的。若能掌握自然是一件利器,就怕与虎谋皮,反伤了自己。
咱们家在中原武林的地位虽然并非顶尖,但有一个不受正道约束的极道魔尊已是足够,那隐元会……唉。”
隐元会势是大,可那水也太深了,一道暗流涌过来,说不定小孩儿就没声儿了。
当初他同意儿子去投身黑道前往恶人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恶人谷的谷主是王遗风。虽然雪魔在江湖上凶名赫赫,但对自家小辈,一向关照有加。而他同样早已认清,他这儿子就不是个正派的人。
除非他舍得把孩子废掉武功打断腿,关起来,使人一天到晚的盯着,彻底抹杀他的个性……不然他早晚会因为正道的种种规矩与约束而投身自由自在的黑道之中。
既然如此,倒不如找一个更有保障的。
可他敢把孩子放去恶人谷却绝不敢把他送进隐元会!收集买卖消息的外围人员也就算了,可瞧瞧他说的——隐元会主人的女儿。
隐元会的头领啊,论地位与能量叶英自己都不敢说自己比得上,那么大一大佬屈尊降贵的跟一个小孩子扯关系,放在无关紧要的外围对得起大佬的这番“牺牲辛苦”吗?
必然所图甚大!
……可之前也说了,隐元会的水太深了,江湖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势力究竟有多大,暗处的根系又有多深,只知道是不能深思的恐怖。这样的势力,是你能想加入就加入,想脱身就脱身的吗?
若是隐元会主人真的因为某些原因盯上了天儿……躲得了吗?不,想想之前隐元会对天儿诡异的态度,说不定在天儿来藏剑山庄之前,人家就盯上了他……再夸张一点,说不定他真是隐元会养大的。
叶英不禁叹气,也明白自己之前说了傻话。
隐元会主人既然用了自己的女儿,显然是势在必得。唯一庆幸的是,亲孙子——哪怕是外孙,这个身份可以说是相当贵重了,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消耗品。
也就是说,只要儿子不作死作的太厉害,他的安全短期内应该是可以保证的。
叶英摸了摸儿子的头,心里顿时更愁了。
没办法,他儿子最擅长的好像就是作死……
叶英怎么想都不放心,想说什么又觉得他儿子大概不会听话,最终只能苦大仇深的叮嘱,“……你既然加入了隐元会,那就好好干吧。乖一点——你既然知道这爷孙亲缘是假的,就该明白,他对你的耐心并不能与真正的长辈相提并论。若真是不知死活的犯了忌讳,怕他不会容忍你。”
“哈哈哈哈!”叶星天哈哈大笑,得意的笑道:“你放心吧爹,孩儿心里有数!
关于这件事我也想过,想了好久,觉得那位大佬应该是盯上了孩儿的武学天分。
——除了这个,我身上大概也没什么值得人家动心的了。
他想要我成为他手里的刀,一个高悬于世人亦或者有心反叛者头顶的威慑。他既然说我是外孙,那我就把自己当真孙子看——只要我不去刻意探查那些自己不该知道的秘密,不做出背叛他的举动,不让自己成为毫无价值的废物,那么哪怕我平时任性了一点——只要不任性到他的头上,恃宠而骄都是没问题的。
——仗着长辈的势作威作福,本就是我等的权利!他给予我孙子的身份,想必也已做好了孩儿登堂入室仗势欺人的准备。”
叶英:“……”
听上去好熟练的样子啊,难道这就是之前你无论怎么作都自信不会翻车的真正原因?
叶英情不自禁的回想了一下,然后不得不承认——还真特么很有可能!
以他自身为例。
孩子干各种坏事他当然都是知道的——毕竟他就算没有眼睛不在现场他还有耳朵,总有人会告诉他。
他知道自己儿子熊,知道自己儿子野性未驯,甚至知道他凶残狠辣……总之,跟他们这个盛产各种真·少侠的名门正派各种画风不合三观抵触……
然而事实上,整个藏剑山庄从上到下、从老庄主到守大门的小护卫……都对这明显颜色不对的伪少侠好感爆棚偏心的厉害。包括他自己。
讲道理,藏剑山庄的少爷们绝大多数都是三观很正心怀侠义的正直好少年,平时很能明辨是非的……然而每次遇到自家二少爷,就特么跟瞎了似的,明知道他干过多少情理难容的凶残事也跟没听说似的,全程——我家少爷真好看!我家少爷好可爱!我家少爷超乖!肯定是那些刺激他的人主动动的手!
没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哪怕顾忌着大众眼光没说,藏剑山庄内部也弥漫着这么一种不以为然。
现在想想,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在藏剑山庄,在藏剑弟子们面前,小天实在是太乖巧可靠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单凭“听说”,大概很难推翻藏剑弟子们对少主的乖巧友善好印象……哪怕明知道人家说的是真的。
代入了至今还是脑残粉的藏剑弟子们,叶英心里微妙的放心了几分。
他就是莫名的有种感觉——他那个性乖张的儿子在隐元会主人面前的车,大概还是翻不了。
叶英暂时放开了这件事,问道,“如今再有三四个月就又要过年了,你今年回去吗?寻儿很想你呐,我跟你师父出来的时候,他还扯着五弟的衣服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叶星天又惊又喜:“他还记得我?”
叶英:“自是记得。常常想到剑冢找你呢。
如今你五婶又有了身孕,取了个名字,叫叶雪,前段时候还听菲菲偷偷的说,希望是个妹妹,不然顶着这么个名字,长大了大约要被爹妈气死。”
叶星天忍俊不禁,道:“爷爷应该很高兴吧,以前天天眼热别人家的崽子满地跑,自己家就大猫小猫两三只,现在可算得偿所愿了。”
叶英也笑,“可不是,天天盯着我跟你叔让结婚,也不想为父跟你二叔都一把年纪了,愿意不早就成了?你五婶刚嫁过来时你爷爷虽然没说什么,但很不喜欢她,如今可宝贝了,三天两头的往落雪山庄里送东西。
寻儿也一直带在身边,乖孙长乖孙短的,竟好似完全换了一个人。”
这语气听起来,居然还有一点小小的郁闷与委屈。
“呜。”仗着父亲看不见,叶星天抬手捂住嘴巴,强忍着不要笑出声,心里都快笑疯了。
他是知道的,据说父亲小的时候,爷爷可严厉可严厉可严厉了!凶的像个黑面神!
听四叔私底下偷偷的爆料,父亲当年超乖三天两头的被罚去跪祠堂,还被吓得不敢哭。
结果轮到孙子的时候呢?
当年只有大哥一个,独苗苗宠的天经地义。
后来自己跟菲菲回来了,都是前面吃了不少苦头,爷爷心怀愧疚怜悯也是成天的心肝宝贝,想要上房揭瓦老头子都能帮着递梯子,这宠起来也勉强算是情有可原。
可寻儿既不是长子又没丢,就长在爷爷眼皮子底下,爷爷还是心肝宝贝小祖宗的……父亲他们大概是不得不认清爷爷就是稀罕孙子不稀罕儿子的事实……
啧,这就委屈炸了。
父子俩十分珍惜这难得的相处时间,默契的闲话家常共叙天伦,一时间,倒有几分岁月静好般的温馨满足。
……直到跟着师父怼萧杀的叶凡不知何时回到孤山集,黑着脸坐在桌边,拿起叶星天面前的茶杯咕噜咕噜灌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唉!”
叶英:“……”
叶星天:“……”
叶星天嫌弃的斜眼儿看着自己没眼色的师父兼五叔,“咋啦?跟赌的底裤都输了似的一脸晦气?”
桌子底下,叶英悄悄的踢了他一脚。
叶星天:“……”
叶星天不甘不愿的收了自己满身的怨气,不高兴的给自己便宜师尊倒杯水,端正了态度,“师父,喝水润润喉。”
叶凡:“真乖。”
叶凡又喝了一杯水,不等他们再问,便痛心的大声哀叹道:“那萧杀,又跑了!”
叶氏父子:“……”
心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静默了足有两三秒,叶英才轻轻叹息一声,“怎么回事?为兄记得,如萧杀一般的高手似乎有四五个。”你们是怎么让他跑了的?
要知道为了对付那作恶多端的血眼龙王,这回可是来了不少好手。如叶英与王遗风这种层次的宗师也来了好几个。
不然叶英也不会放心大胆的带着儿子开溜。
可现在听听,萧杀跑了?萧杀可是只有一个人!在那么多高手的包围下全都跑了?都是废物吗?
仿佛在逗我笑!
“是啊,大佬太多了,反倒不妙了。”叶凡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情不自禁的露出了死鱼眼:“萧杀原本被制住了,但关于如何处置他却起了分歧。
天策府的杨宁将军说萧杀曾经屠杀寻常百姓,绝不是普通的江湖败类,一定要将萧杀压到朝廷处置。
师父不肯答应,坚持要立刻手刃萧杀清理门户。
纯阳宫的于睿真人倒是支持杨宁,但又担心夜长梦多生了变故,想要将萧杀就地格杀。
浩气盟的月弄痕觉得就这么杀了他实在太便宜他,想要举办一个屠魔大会,广邀侠士见证,以儆效尤。
其他人还有没有别的心思不知道,反正他们四个争得太凶其他人有意见也憋下去了,全程只剩劝架和稀泥。
就在他们争执不下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个龟孙子喊了一句‘咱们江湖人拳头大的有道理!谁打赢了听谁的!’他们谁也不服谁,便决定较量一番……
然后在他们打的天昏地暗的时候,人群里忽然冲出一个绿衣人,把萧杀抓跑了。”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严肃起来,郑重道:“虽然没能看到那绿衣人的模样,但他给我的感觉,武功应该与大哥你相差不远!绝对是个宗师级的高手!”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下次各位大佬就吸取了这次的教训,出发前先组成了轩辕社……允悲。
…………………………
和别人家的比,我家庄花简直接地气!
叶·吐槽帝·英:那么久不见想联络感情,不黑黑家里其他人不然说什么(ー_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