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冬至,江湖依然是那个江湖,生活还是那样的生活。顾长风在登徒派已寄居了两个月,眼看着师弟师妹们从单薄的门派制服换上了厚厚的长袖秋衫,虽然还是黑白二色,但他心中却生出一种深沉的沧桑感。
这两个月的时间里,顾长风的修炼极为刻苦,除了晚上照常吃火锅外,白天跟着唐一萍学回头剑,修炼无名真功。晚上一个人的时候便去砍树,修炼酒剑仙传授他的那套剑法基础内容。
两个月前,登徒派多了一位真传弟子。两个月后,登徒派的树木不知染上了什么病虫害,所有的树都没了叶子,和人的脑袋脱发一样,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顾长风虽然修炼了登徒派的回头剑,但却没有修炼登徒派的《大正真功》。以前大龙女告诫过他,真功和武功不同,武功可以想学就学,学尽天下所有,最终也不过是落得一个没有精通的局面。但真功这种东西,牵扯到体内的真气运行状况,和身体的新陈代谢息息相关,学的多了容易起冲突,往往只会带来不好的后果。
更何况在顾长风的心里,无名真功乃是神功般的存在,也的确不需要再去学习其它的真功了。
似乎是为了配合顾长风的勤奋,这段时间南宫烈和当夏来卫生间的次数也少了很多,几乎十天才会来卫生间蹭一次饭。倒是有些陌生的面孔经常来卫生间拜访顾长风,颇有种拜码头的意思。尤其是那些登徒派新收的弟子,对顾长风这个真传明显比另一位真传要感兴趣。顾长风也是豪迈之人,凡是快到饭的时候,一律把师弟师妹们留下来吃饭,推销他的火锅大餐。
年轻人之间总是有很多共同话题,男女之间更是容易摩擦出love的火花,和顾长风接触的多了,竟然有勇敢的师妹在月下向顾长风表白,更有一些稍稍胆怯的给顾长风寄出充满爱意与湿意的情书,令顾长风好生尴尬,又好生感叹,竟毫不犹豫的把家中的镜子给砸了,实在不敢再去看那张英俊的脸。
因为那些情书之中有些实在太过露骨,看的顾长风都经常毛骨悚然,手心出汗。
其中有一封是这样写的:
“师兄,你是一缕长长的清风,若被你簇拥,我能不眠不休。师兄,你是一道弯弯的明月,靠在你怀里,却又是我最温暖的床,让我不想醒来……”
落款人:湿湿。
第二天,这名叫湿湿的女弟子被分配去做了杂役。一个月后,她便因为家中有事而离开了门派。
虽然没有人明,但弟子们心中都清楚,湿湿之所以被变相的赶出门派,是因为这封信落到了大师姐手里。
顾长风依稀还记得唐一萍是这样的:“长长的清风?被你簇拥?还弯弯的明月?写诗么?这么有文采这么会写,怎么不去考科举?还学什么剑?靠在你怀里?温暖的床?发骚了?这么快就想睡了?不想醒来?不想醒来就去死啊!”
那一次见唐一萍发飙,顾长风简直惊为天人。尤其是感受到唐一萍用那种清甜的声音出酸溜溜的话,更是惊叹于人类的发声艺术。
毕竟当事人是自己,顾长风也不好为自己辩护,只是弱弱的了句:“你什么时候变的如此刻薄了?”
唐一萍怒道:“还不是和你走得太近了,跟你学的!”
顾长风指着信道:“这个湿湿师妹,用词豪迈,应该是个直爽之人。”
唐一萍勃然大怒:“都叫湿湿了,还能不直爽吗!这样的女人就是狐狸精,留在门派里只会坏事,影响到你们这些臭男人专心修炼!作为门派大师姐,我有义务与责任维护门派的清修环境!”
“那你想对她怎样?”
“让她滚蛋!”
至此以后,顾长风别再收到肉麻的情书,就连一个暧昧的眼神都收获不到了。因为弟子们已经发现,大师姐和顾师兄之间好像不简单。
而天门大师兄,头上的颜色好像越来越绿了……
如此种种,都无不证实了一个事实,那便是顾长风在门派里的真传地位已经是毋庸置疑了。虽然他的人气与地位依然远远不及天门恭,但若真要比较个什么,他也有了自己的硬资本。
这两个月里,天门恭大大给顾长风找了些麻烦,但高冲却很老实,努力的修炼剑法不问世事。毕竟,他还欠顾长风一泡尿呢!这件事情在门派传播的很广,弟子们的笑话不免也落到了长老们耳里。以至于有一次开会的时候一灯大师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道:“这几天下雨,我老是失眠睡不好,听见外面下雨的声音,我还以为是有人在我门口撒尿。”
这件事惹得全派人都是哄笑连连。
当然,事情不可能都是一帆风顺的,人的心情也不可能总是愉快的。哪怕顾长风是极为乐观对待生活之中,但感受到冬天来临,年关将至,他的内心也变得有些惆怅。
在某个夜里,他曾将一棵树的树叶全部斩尽刺穿后抱着铁剑对着苍天怒骂:“你们两个生了儿子没屁眼的玩意,是不是已经死了?要是死了就给我报个信,好让我做好长期留在这里的打算!两世为人,我见过许多老师,但从来没有见过像你们这么不靠谱不负责任的,就打算一直把我放在这里做插班生了?卧槽,我知道了!你们两个一定是有-奸-情,平常就酒鬼赌鬼的喊着,恶心的不行,暗地里肯定有一腿!你们一定是怕那什么大师兄追究,所以偷偷的私奔了对不对?一定是!你们都自己是高人,是大神,一定不会轻易死掉对不对?那些天雷算什么?你们两个这个骚这么贱这么无耻,雷能把你们劈死么?你们要死,也不能这么早死啊,我还没跟你们学够本事呢!唉,怎么突然还有想你们……”
那个夜里,卫生间里的师弟师妹们只听见顾长风在癫狂的笑,一边练剑一边笑,练了整整半夜,笑了整整半夜,然后就在草地上那么睡去。
秋风起,秋意浓,肉眼可及的远山处,竟已隐隐能窥见一层白色。
“浪子回头!”
顾长风身着黑色长袍,手执铁剑,和唐一萍在登徒派的屏峰上练剑。因为有酒剑仙帮助打基础,加上本身的悟性不错,顾长风修炼回头剑十分顺利,让唐一萍这个老师也颇有成就感。
两个月的修炼,顾长风已练熟了十来式回头剑,已经能通过这些剑招的交换承接组合出许多套攻击套路。但他练的最刻苦的还是这一式‘浪子回头’。
出其不意、阴人、偷袭……
嗯,这些比较符合某人的审美。
屏峰是登徒派的高地,站在上面可以把大半个登徒派尽收眼底,甚至能看见操场上的弟子们练剑的动作,虽然如同蚂蚁般大,但那种感觉非常奇妙。
顾长风收剑,在峰边深呼吸,在一览众山的气概频频升起时,看见了远处长在花丛中的一条道上有一人快速走动着。
那人一身灰袍,手中拿着一根不知什么东西,从他的行走路径来看,是要往一灯大师的住所走去。
只是看行走的感觉,顾长风便觉得此人颇有气质,问道:“一萍师妹,那人是谁?”
唐一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他……叫杨必琴,江湖人称无心长老,是门派的长老,也……是我的师父。”
顾长风笑道:“原来是师妹你的师父,难怪器宇不凡。能教出师妹你如此厉害的徒弟,他的功夫也一定很高吧!”
“他……”唐一萍想了想,还是道:“没有功夫。”
顾长风一愣:“为什么?”
……
……分……界……线……祝……大……家……节……日……快……乐……
……
阴暗的房间里,坐着三个老人。
一灯大师似乎很习惯光线阴沉的感觉,盯着窗户缝那一光亮道:“皇书院和剑山阁的信同时到了。”
“所为何事?”一个灰袍老者开口问道,此人正是顾长风之前在屏峰上看见的杨必琴,他手中那之前没看清楚是什么的事物,是一支竹笛。
一灯大师道:“原由大同异。皇书院祝贺我再得一弟子,剑山阁恭喜我派新得真传。”
“会有哪些人过来?”
“剑山阁由真传弟子齐道鸣带队,那位王爷……会随队而来。至于皇书院,是陵大家过来。”
“陵大家!”杨必琴有些惊讶:“她居然来这里!”
此时,那位一直未话的老者站了起来,随着他这一站,他头上的长发如瀑布般洒落,居然齐臀才止,竟是一头乌黑的黑发。
此人正是登徒派的明星人物,南宫烈的师父,执剑长老海名扬。
“陵大家不远千里过来,莫非皇书院发现了什么?”
一灯大师朝黑发老者望去:“陵大家刚巧在楚江省的万晓堂总部,是顺道来看看我和必琴。”
海名扬一双眸子如利剑般锐利,冷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无论是陵大家,还是剑山阁的辈,只要来了这里,就务必要看好他们。灵剑在我登徒孕育,这就是我们的福泽机缘,出世之前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一灯大师头,对杨必琴道:“陵大家与你是知己,许多年前你们便已琴瑟和鸣,这次来你就陪着她吧。”
“是,掌门师兄。”
“名扬师弟,你就守剑吧。你的性格天下皆知,这些场合不参与也没人会议论什么。剑山阁的那些辈,就由天门和长风来招呼就行了。王爷那里,我自会做好礼数。”
“哼,得了灵剑,我登徒派未必比那天下四绝差了。此剑我誓死捍卫!”
“人生之事,命运犹重,名扬,尽力而为就行。”
一灯大师苦笑一声,忽然问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现在总把自己关在这黑屋子里吗?”
海名扬和杨必琴都不出声,但这的确是他们心中的困惑。
想当年,一灯大师廉正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正因为他的出色,师弟们才会心甘情愿捧他做掌门。哪知道现在年纪大了,人却仿佛腐朽了一般,连门派的日常事务都变得不爱搭理了。
廉正风叹道:“我啊,上了年纪了,只有待在这黑暗的光线里,才不会感到自己和这个江湖的差别大,才不会觉得自己离这个江湖越来越远。但我自己的生命还有多久,我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门派的传承也好,灵剑也罢,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们啊!”
“咳,咳——”似乎是一次话太多,廉正风竟忍不住咳嗽起来,他抬起头,再次朝窗户缝那一抹亮光望去,脸上虽是皱纹密布,但眼中却充满了希望。
老人默默的想着:“或许,这将是我人生的最后一个冬天了。剑仙,您的徒儿在我这里,你会来接他吗?我还有幸再见您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