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胜楼今天一早就打出牌子“山东标准包场”,门口正在搭彩棚铺毛毡。德胜楼的二楼雅间,我和度娘还有苗家三兄弟俩在喝茶商量事。门外魏克仁和几个精壮的趟子手在通向后堂的过道处站立,表情严肃。歪戴着帽子斜楞着眼的一伙人从楼梯踢里扑腾的上来,济南府刀把帮的帮主白志庆和师爷钱西贵带着十几个地痞横着走进饭店,德胜楼的掌柜赶紧迎接。
“这标准的掌柜的在哪?我们来贺喜!”
德胜楼的掌柜不敢怠慢:“白爷,钱爷,吴东家和苗东家的在楼上雅间,您高升一步,高升一步。”说着引他们往楼上走。白志庆让手下的青皮留下喝茶,他只和钱师爷上了楼。来到门口,魏克仁向前横跨一步,也不言语拦住了去路。德胜楼的掌柜赶紧上前说:“这是刀把帮的白爷,钱爷,知道贵号开业大吉,特来贺喜的。”魏克仁打量一下这二人,一摆手让他俩过去。白志庆也没正眼瞧,走过魏克仁身边的时候故意咳嗽一声,一口痰吐到魏克仁身边半尺的地上,哈哈一笑。魏克仁气的攥紧了刀把子,重重的哼了一声,后边的趟子手沧浪一声刀子扥出来半尺。钱西贵低声说:“大哥,这伙子不是善碴,我看还得见机行事,不能蛮干。”
白志庆根本不听“窝门,吃的就是他买卖家,不是大买卖还没油水呢。”
二人推门进来
“嗬,几位大掌柜的都在啊,正好不用小弟我多溜腿了,片子都接了吧”说着就坐下,拿过茶杯自己就倒了杯茶。
苗二哥赶紧上来照应:“原来是白兄啊,今个巧了,一起喝杯酒吧。”
白志庆把眼一斜:“喝酒自然少不了,咱爷们先把正事谈了,规矩呢苗老二您是清楚的,吴大东家初来乍到的,你就该多关照一下,不守规矩大家都不好看不是。”
“哈,贵号的规矩还真的请教一下”我站了起来。苗二哥赶紧拉着我坐下。苗四哥递给白志生二十两银子:“白爷,沾沾喜气,多蒙照应啊”
白志庆在手里掂了掂,呲牙一乐:“几位大东家上道,刀把帮就是这济南府的民间税吏司,以后两位东家的买卖上每月各自支应二十两,兄弟们包你生意太平。这规矩是大家抬举的,守规矩呢大家自在不是?”说完谁也不看,一撩袍子出去了。
典型的收保护费的,也不派个马仔先,直接就是老大出*台,实在是水平忒次。苗二哥怕我动火,一只手一直就没松开过。“老四,你照应杜姑娘喝茶,喝茶啊。”其实度娘在我没有遇到威胁或者我下达指令的情况下不会动用她的武力,当然最好我的对头们祈祷不要出现这一幕,不然这个冷美人如果变身终结者,济南府就可以计划重建了。
苗老大也劝我:“贤弟,听你二哥的话,没必要和这种下三滥置气。咱就是想出这口气,也不能砸了今天这场子,开业的场子要是砸了,这以后的买卖谁还敢上门啊。和气生财啊,和气生财。”
我冲苗二哥一乐,“我说二哥,您好歹松了我衣服吧,都快扯成长袍了。您瞅着我穿的洋装倍儿帅,您就给我添褶子,这可不是当哥哥的该做的啊,你这是羡慕嫉妒恨呢。”苗老四呛得连声咳嗽,差点顺不下这口气去。
大堂里,白志庆对钱西贵说:“这个买卖家挺横啊,爷们专治各种不服。等一会儿看看他要是服个软咱们就吃他娘的,要是还哼了吧唧的,就让他明白老子不是陈朝贵那个窝囊废,给我砸了他场子。”几个青皮乐得找不着北了,各自在桌前坐下,吆五喝六的吩咐上茶上果子。
德胜楼门口十万头的迎宾鞭炮密密麻麻的响了一炷香,快到晌午前,客人陆续到来,这些人都没有空着手的,礼品由身后的伙计交割,片子和礼单来到门口就交到临时充当司仪的苗家账房张叔手里,张叔清清嗓子,大声地照单宣读。
我和苗家兄弟他们在大堂深处待客,苗老大和老二站在我身后,官面上的人物他俩打点,苗老四和老吴站在我的两边,客商都由他俩接待。
张叔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高唱客人名号:“亚圣后裔,章丘旧军孟家暨京泸杭十八家祥字号大掌柜,瑞蚨祥总号孟洛川先生!"
我一听,这可是济南府的百年难遇的商界传奇啊。回身对苗家兄弟说:“孟家大掌柜的来了,咱们都去迎迎,莫失了礼数。”苗老大和苗老二都点头应承。
我们仨个赶紧来到门口。我先作揖:“孟东家能玉趾亲临,真是令我们这小厂子蓬荜生辉啊,幸会幸会!”
孟洛川先生五十岁出头,身着缎子长袍但没戴帽子,也不像其他买卖家烟容满面,腰板笔挺,鼻直口方。他赶紧还礼:“吴东家,久仰久仰啊,前些日子听说了你只身万里归国,白手起家,一年间就创下偌大家业,还以为是个运筹帷幄的白发老者,今日一见,居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老朽不服老都不行了。今日特来贺喜,恭喜发财,日进斗金啊!”说罢朗朗大笑,旁若无人。我们几个一齐往前走。老张也不敢怠慢赶紧接过礼单。
我说:“小号初起,诸事还请前辈指点。”
孟洛川先生哈哈大笑:“谈不上啊,我们这辈人老了,商界的变化快,跟不上了。你那个三转一响可都是洋玩意,这洋玩意能卖给洋人发洋财,那比我们这些扣扣索索挣大清国的银子强多了,说好了啊,一会儿不忙了,你得好好给老朽掰扯掰扯这其中的一二三啊。”
苗老大过来接住孟先生,陪着坐在主桌说话。我示意张叔继续接待下一位客商。
白志庆他们一见孟先生的热情就是一个哏顿,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收了嚣张的神态,变得规矩起来,好嘛,来给我们树规矩的倒自己学规矩了。
客人依次往里走,我和苗二哥向宾客作揖寒喧。
"北京同仁堂少东家乐镜宇先生!"
这位北京少爷打扮,还挂着鼻烟壶,但是人很客气,我让苗老四作陪,这位也是个角,后世的《大宅门》的白景琦就是以这位少爷为原型的。
“济南隆祥布店东家张宝全先生!”老吴赶紧向里接引。
“济南亨德利表店店主王光祖先生!”这位可是老熟人,当初收我的表可没少坑我,得好好和他喝两杯。
“济南庆育堂店主赵志庸先生!”
白志庆又神气起来:“老钱,你看看来的这些人吧,全是生意上的,都给咱上供的,今儿是得好好给他们树个样子。一会儿带着小的们可劲砸,闹个大动静瞧瞧。”
钱西贵有些顾虑:“老大要不再等等,试试水深浅,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白志庆一歪嘴:“光小心能赚个屁银子,还得让他们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才行。”
“上海大隆机器厂厂长朱志尧先生!”
终于见到一位身穿西装,手捧鲜花的,我自然出面接待,寒暄之后看出这位老兄要深谈,交给老吴带到旁边的雅座好生伺候,这可说不定是个打开大上海市场的活钥匙啊。
“英国汇丰银行上海总行大班查尔顿先生!”
“英国怡和洋行中国总办理郑查理先生!”
“英国泰慎洋行北京代管劳伦斯先生!”
“英国大昌机器公司香港代表处经理丽萨海斯女士!”
连续四个英国商人前来道贺,不光场内的买卖家都纷纷侧目,白志庆也傻眼了,一杯茶都倒到自己大襟上都没知觉,钱师爷好歹反应过来,赶紧吩咐几句,青皮们灰溜溜的撂下茶碗果子从后门出了德胜楼。
钱师爷悄悄的给白大帮主咬耳朵:“大哥,不要紧,全是买卖上的来往,听说这小子刚从海外回来,认识几个洋人不稀罕,说不定是雇了洋人来撑场子的。”
白大帮主终于回了神“老钱,要不咱再看看?”
“巡抚衙门慎刑司长吏许世安先生!”
“老钱,这就是他们厂子攀交的官府中人?一个长吏不算啥,他”
“济南府知府衙门刀笔师爷周几道先生奉令前来贺喜!”
“济南府知府衙门典史刘雄先生奉令前来贺喜!”
白志庆一拽钱师爷的袖子就想脚底抹油,这位可是十殿阎罗正管牛头马面,刀把帮就是靠了府台衙役才能立足,平日里没少上供,也不见这几位爷赏个脸,今个居然同时来贺喜,还是奉令,奉谁的令,这不多一捞摸吗,师爷能代表谁啊,可不是府台大人让他们来的吗?这要是发现他俩,那明个说不得就得请到大牢里锁到马桶上。
“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驻华公使馆商务参赞萨默塞特先生携夫人!”
白志庆一边还纳闷呢:“大不列颠,这算那块啊?”
钱师爷多少懂点:“就是英国,这小子的靠山他妈的是英国的洋官府,咱们这下可得认栽了。”
“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曼彻斯特蒙塔古家族阿尔弗雷德子爵先生携夫人!”
俩人顾不上面子了,一转头就钻到后厨,险之又险的避开了周师爷他们的目光。好容易跑出两条街,虽然还能隐约听到鞭炮锣鼓声,大概没啥威胁了,俩人一对眼,这火又上来了,当然不敢去找场子。白志庆一屁股坐在一个店铺的石台子上,顺过气来就卷上了“奶奶的,让陈老鬼给点划了,他知道是个狼牙棒骗咱们说是棒子骨,不能让这老鬼过安生了,走,给他的镖局送份大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