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江离然的院子,贾清知仍旧有那么一点被冲击到。
他已年过三十,最好的岁月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一样。
贾清知并不曾想过不好的事情,可他也没什么壮志豪情,不过一****地过着而已。
这次会跟着来到京城,本就已经不是他的做派了。
贾清知自己也搞不清楚,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是想帮着那个一意孤行,眼睛里闪着决绝的女子,让她如愿以偿?还是只是想冷眼看着拼尽了全力之后仍旧功亏一篑,那个女子会不会如同自己一样丧失了全部的情感和热情。
只是千翡的做法有些出乎贾清知的意料。
再没有人会比贾清知对千翡的身体状况更加了解了,人的情绪会忠诚地反应在身体上,贾清知能轻而易举地从夏千翡的身体状况看出她的心情。
那阵子,在知道江离然几乎没有可能生还的时候,贾清知做足了准备,等待千翡如丧考妣,等着她如同行尸走肉,却没想到千翡连一次这样的丧气都没有。
哪怕是心里也知道江离然凶多吉少,千翡做的,竟然是卯足了劲想要为了报复筹备力量。
那是她最凶险的时候,挺着硕大的肚子到处走动,被人拒绝也没关系,身子不舒服稍作休息就成,千翡就跟疯了似的,一刻也没让消极的情绪占据她的灵魂。
贾清知甚至觉得,若是江离然当真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千翡也会一直保持这样的心境,除非她死,她心底里已经想到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这是自己和夏千翡的差距……
贾清知停住了脚步,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往后要做什么,只有一日没一日的混着,比起少夫人一个女子来,他实在是……
“贾大夫!”
惊喜中夹杂着娇|媚的声音让贾清知难得感慨的表情迅速破裂开。
抬头环顾了一下,这儿离她的院子不近啊!少夫人不是让她在院子里好好儿待着的吗?怎么能出来的?
“好巧,在这儿竟然能遇见贾大夫,真是缘分呢。”
“……”
贾清知板着脸,看着菱姬娇娇嫩嫩地跳到自己的面前,略带异族风情的眼睛忽闪忽闪。
少夫人这是事先也知道一些?她分明是已经纵容了吧!
没有她的命令,菱姬这么个小身板儿能从院子里出来?!
冷着脸刚想请菱姬自重,贾清知忽然看见菱姬从袖子里露出的半个手掌。
虽然她有意收着,贾清知的眼睛却已经捕捉到了上面的擦伤和血迹。
皱着眉,贾清知朝着她的手努了努嘴,“手受伤了?”
“嗯?没有,就碰了一下。”
菱姬继续将手往身后收,脸上笑容依旧甜美,“贾大夫这是要去哪儿?对了听说这宅子里有处桃花开得正艳,您可想去看看?”
菱姬的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眼睛里闪着期待的亮光,只是她的手,已经背到身后去了,并且贾清知在地上看到两滴可疑的血迹。
再怎么想要避嫌,贾清知终究是个大夫,他沉默着伸手将菱姬的手拿出来,摊开她的掌心,惊异地发现菱姬的手掌上满是伤口。
大大小小的擦伤,有的血迹已经凝固了,也有那么一两道比较严重,伤口里还带着泥土。
黑着脸将菱姬的另一只手也拿过来看,同样满手的伤。
“这是怎么回事?”
菱姬有些使劲想要将手收回去,可惜她的力气比不上贾清知,只好这么尴尬地站着。
好一会儿,菱姬才肯开口,“翻、翻墙翻的……”
“翻墙?”
菱姬点点头,脑袋垂了下去,“夫人不让我随便出院子,可是我不出去,贾大夫也不肯来,所以我干脆……”
“翻墙了?”
贾清知只觉得无比荒唐,再怎么是外族女子,翻墙这种事情也……,而且看样子菱姬翻得也并不利索啊。
“我这阵子身子不舒服,想去请大夫来瞧瞧,可贾大夫总不愿意来,还请了别家的大夫,我知道,贾大夫是不想见到我……”
菱姬的声音有点低,许是觉得这些话难为情了,坑着头,贾清知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刚觉得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贾清知又听见菱姬接着说,“不过贾大夫不想见到我,我却是十分想见你的,所以今天听说你会出现在这里,我就、就出来了,一会儿兴许还要再翻回去,若是让夫人知道了,说不定会将我赶出去也未可知……”
“……”那就别翻啊!
贾清知很少会有如此强烈的无力感,他跟菱姬说得已经够清楚的了,一丝机会也没有留给她,寻常女子听了那样的话早八辈子就放弃了,可菱姬就跟没听见一样。
她还说什么她喜欢自己是她的事情,自己放轻松心情就好,这要能放得轻松呢!
可是看着这姑娘仍然在渗血的伤口,贾清知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冷血啊。
被贾清知带走包扎伤口的时候,菱姬低着头,乖巧地跟在他身后,生怕贾清知一个不高兴又反悔了。
只是菱姬的脸在贾清知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扬起笑容,转瞬即逝。
少夫人说的苦肉计果然有用,就是太温和了。
说什么稍作擦痕就好,那怎么能有效果?菱姬卯足了劲将自己的手虐|待成这样,这会儿却一点儿也不感觉疼。
要不,下回干脆再弄严重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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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翡姐姐,我这阵子要回去府里住段日子,我哥哥……定了亲了,过阵子便要娶个媳妇回去,我想去看看。”
海元夕伸出手指一边逗弄着全儿肉呼呼的小脸,一边同千翡说话。
千翡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一会儿我让人备些贺礼你一并带回去,你兄长帮过我许多忙,我一直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哥哥曾经一直跟我说,他会留在晋西的,所以那会儿才会带着我在晋西常住下去。”
海元夕想起曾经那段时光,话里带着无尽的怀念。
“哥哥说晋西是最符合他心里的地方,富庶丰饶,民风既柔情似水,又百折不挠,风土最是宜人,我以为哥哥会一直留在那里的,没想到最后,他却要待在京城里。”
“京城也很好啊,繁华贵气,以海公子的能耐,在晋西是屈才了,只有京城方能发挥得出海公子的才华。”
“可是哥哥根本不屑那些的,他若是贪恋富贵荣华,一早就会照着海家长辈们为他选好的路走了,哥哥的性子豁达恬适,京城根本不适合他。”
“……”
千翡的眼睛从全儿的身上挪开,抬起头去看海元夕,所以呢?
“男人们的心思咱们也不懂,为了家族的荣耀,为了国朝的发展,有些事情确实不能按着自己的喜好来。”
千翡柔声安慰着,海元陆并不是池中物,要真待在晋西才可惜了呢。
只是海元夕皱着眉,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怎么了?”
千翡摸了摸海元夕的额头,“莫不是不舒服?”
“千翡姐姐,我哥哥本来已经为自己铺好路了,可他忽然又反悔了,他不愿再去晋西,是因为姐姐会在那里。”
“……”
海元夕无视千翡僵硬掉的表情,低着声音继续说,“哥哥不说,可我是知道的,哥哥很喜欢你,只是千翡姐姐你已经嫁人了,哥哥没机会了,但他又不愿触景伤情,这才选择留在京城的。”
“……”
千翡的嘴张成了一个圈儿,这又是怎么说的?
“哥哥定的这门亲事,是娘千挑万选的,哥哥却连过问都没有,直接点头应下了,对哥哥来说,谁家的姑娘都可以,因为反正不是他心里的那一个。”
“……”
千翡赶忙将全儿交给百灵抱下去玩,拉着闷闷不乐的海元夕促膝而坐。
“夕儿,这事儿吧,可是海公子亲口对你说的?”
“哥哥怎么会说,他从不会将这种事说给别人听。”
“既然不是海公子说的,那这些就是你的猜测了,不说别的,单说海公子的这门亲事,海公子是个孝顺的,他的娘亲为他千挑万选出来的亲事,他不反对,只是不愿意让母亲伤心罢了。”
千翡从各种角度分析海元陆并非为情所伤,从在京城的盘根错枝的关系来看,一门好的亲事是必须的,好的助力,才能够在京城这种地方待的下去。
“再说说这……,你说海公子对我有情?这却是也不准确,海公子重情重义,待所有人都很好……”
“可哥哥待姐姐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哥哥为了姐姐的事,什么都肯做的。”
“那今日若是换一个人,换一个海公子的挚友出了事情,他难道不会这般鼎力相助吗?”
“……”
“一定会的,海公子古道柔肠,待人真诚,只要是他当做是朋友的,都会满腔热忱地帮助,对不对?”
“可是……”
“夕儿,你同海公子是同胞兄妹,性情自然也会有相似之处,你当初对我二哥哥有情的时候,连我都看出来了,可你曾见过海公子对我有任何热情的时候?你说的对我有情,不过是海公子身边的女性友人太少,以至于你分不清楚而已。”
“……是……这样?”
千翡肯定地点点头,“我与你们相识甚早,这么多年的相处,早已生出了些如同至亲的特别情意,你想想,更何况你如今是我的二嫂,我出了事需要帮助,海公子如何会袖手旁观?”
海元夕若有所思,可她之前就是那么觉得的,不过千翡姐姐说的似乎也在理……
“海公子是个成年人了,他的决定自然有他的深思熟虑在其中,若是他不喜,谁又能逼迫得了?这门亲事,想必海公子是满意的。”
“……”
千翡等着海元夕想明白过来,天底下哪儿来那么多痴情男子?给她遇见一个江离然就不得了了。
海元陆也不是个分不清时局的人,当初想要远离京城常住晋西,不过是因为国朝的前景不明,他不想掺和其中而已。
如今他支持的睿王做了太子,往后登基便是皇上,他会留在京城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不能让海元夕因此跟自己生分了。
海元夕似乎明白了,又似乎还没有,千翡干脆让人去给二哥哥带了话,由二哥哥来忽悠的话,那基本就是没问题了。
……
晚上江离然回府,一回来就抱着千翡哼哼唧唧。
千翡挥了挥手让伺候的人都出去,乖乖地让他抱着。
在外面眯一眯眼睛都能让人的心跳一跳的人,唯独在她的面前如同退化了一边,还越来越有严重的趋势,恨不得跟全儿一个待遇,整日让自己抱着。
“晚上备了你爱吃的菜,许平还送了一壶甜酿过来,稍微喝一些,会舒服一点。”
江离然在千翡的耳边“嗯”了一声,声音低低的,让千翡打了个颤。
好不容易等江离然抱够了,千翡才拉着他去了饭厅坐下。
用了饭,江离然拉着千翡去一边坐着,一壶茶,一杯果子露,便是两人的闲聊时刻。
“太子赏了我一块多子多福的玉屏,我让人放在前面了,过阵子是海元陆大喜的日子,便送这个过去吧。”
“……”
千翡点点头,心里却奇异着,今儿已经是第二个人跟她提起海元陆了。
“我其实挺庆幸的”,江离然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我的性子谨慎惯了,喜欢先远远地观察,等到心里有了万全的把握,才肯行事。”
“这放在生意上还算是件好事,可若是在感情上,便是没有一丝益处的。”
“所以我庆幸,我能有多一世的记忆,能赶在海元陆之前毫不犹豫地先接近你,这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
千翡有点摸不着脑袋,所以说海元陆当真对她有过心思?什么时候?怎么她一点儿也没感觉过?
她白天跟海元夕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怎么,原来其实并不是那样吗?
不过那是海元陆啊各位,跟自己怎么也搭不上边儿的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