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到了二皇子出行南郊的那日。
该打点的,许平和夏千臻早就打点好了,千翡一早就等在了南郊,只等二皇子出现,她被选中得以倾诉心声。
“……我知道你是想让二皇子动恻隐之心,只是,这是不是太惨了点?”
夏千臻忍了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
千翡今儿瞧上去,真真是一个急需青天大老爷做主的凄苦女子,脸上粉黛不施,在江家养出来的那一丁点儿肉早没了。
中规中矩的衣衫,颜色素净得令人发指,乌黑的发髻上,一点儿闪亮亮的首饰都不见,只一柄极不显眼的簪子固定住,更别说什么钗环了,啥也没有,乍一看去,便是街上随意行走的妇人,都比她要显眼些。
“我只是觉得太累赘了,身子不好,戴不动那些,太沉。”
“……”
夏千臻愣是没接上话,那些……,能有多沉……?
一旁的许平倒是一点儿不奇怪,这样多好呀,再配上大嫂那张明艳却憔悴到令人心疼的脸,简直绝了。
“不过大嫂,你可想好了要怎么同二皇子说了?那可是皇子,不会轻易相信人的,即便大嫂说的话二皇子能相信,也没理由只为了同情相助。”
“我心中有数。”
“……”
许平撇撇嘴,又是这句话,这几日不管怎么问千翡,她都用“心中有数”这几个字来搪塞。
真要心中有数倒是说出来让大家都有数有数啊!别是其实她自己也并没有想好,随意敷衍来的。
可看千翡的表现又不像,不知道是真的胸有成竹了,还是只是她用惯了淡定的表情。
“阿翡,你也别太有压力了,实在不成也没关系,咱们再从长计议。”
“我知道的。”
千翡乖顺地点点头,坐在一边安安静静,面上淡定温和,叫人看不出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许平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动了动唇,还是将话又吞了回去。
这个大嫂已是够有魄力的,知道大哥出了事,她又才刚刚怀上身子,居然没有哭天喊地,真是奇了,不仅如此,更是第一时间联系了人寻找江离然的下落,又在得知江离然被带到京城之后,当机立断地也跟了过来。
许平自诩也见过不少女子,性子稀奇古怪的不少,可能做到千翡这般,遭遇巨大变故却能撑得住的,可就不多见了。
若是今日不成事……,也不能怪大嫂什么,毕竟一个女子,能做的,除了豁出面子寻求同情,还能有什么呢?
看似最淡定的千翡这会儿心里想的事情可就多了。
装可怜?她直觉是走不通的,天底下可怜的人千千万,要都求到二皇子跟前博取同情,二皇子也别做其余的事情了。
今日千翡妆扮得如此素净,真就是因为太重了,不方便。
不知道二皇子的性子多不多疑啊?定是多疑的,皇子嘛,不多疑才奇了怪呢,千翡琢磨着如何才能让二皇子立刻将自己记住,装疯卖傻?语出惊人?要不……,捧着肚子在地上滚一滚……?
“哎……”千翡忽然幽幽地叹出一口气,自己之前是好日子过多了,凡事都有江离然护着,脑子是一点儿都没有精进,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法子出来?
夏千臻和许平听到千翡的叹气心中俱是一沉,心想果然还是不行的, 不过事已至此,还是试试吧,万一二皇子瞎呢……
……
二皇子是来为宫中仍旧昏睡不醒的太子殿下祈福的,手足情深,二皇子又福泽深厚,今日此举,早已成为天下人口中的美谈,令二皇子更加深得民意。
于是今日的南郊,自发来了许多的百姓,只为了能看一眼他们心中宅心仁厚的二皇子。
千翡几人混迹在其中,夏千臻和许平护着她挤到了前面,车辇从千翡跟前进过的时候,她眯起眼睛偷偷去打量,也不过只瞧见一个侧影而已。
“阿翡别看了,咱们去那边儿,江三少已是打点好,只等着二皇子传召便是。”
夏千臻唯恐千翡被人不小心碰着,待车辇过去,赶忙又护着她远离人群。
那就是二皇子啊……,千翡一边跟在夏千臻的身后一边在心中感叹,她活了两世可第一次见到皇子呢,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千翡稍稍安定下来,在她心里,能让江离然焦头烂额的人物,那都必须是三头六臂的才对,可她刚刚看了,两只眼睛一直鼻子,多一只也没有。
“……再可怕的人,只要是人,都会有办法对付,端看能不能找准方向了……”
千翡的脑子里浮现出江离然的声音来,低沉严肃,却异常能够安定人心。
……
祈福的过程千翡没有兴趣,她乖乖地在许平让她站的地方站着,安静地等待随后的传召。
很快,宫内的内侍满脸慈悲地出来,说是二皇子心慈仁善,一心想为病重的太子殿下积攒福德,故愿意听取百姓之心声。
此话一出,外面顿时乱成一团,争抢着想要这个千载难逢能够光宗耀祖的机会。
千翡也随波逐流地争取着,不出意外地被选中,且安排在最后一位。
夏千臻看着千翡跟在内侍的身后消失在转角处,心里隐隐有些慌,面上竟然出现了从不曾见过的阴鹜,似是想发泄出来却无所适从。
“我倒觉得,大嫂这一趟,兴许真能有些收获也不一定。”
许平也直直地看着前方,“大嫂嫁入江家,不过是大哥处处疼宠护着,并不曾让她展露出什么能耐而已,夏兄不妨对大嫂再多些信心?”
“……”夏千臻眼中明明灭灭,他知道千翡是个要强又能干的,可再怎么样,她终究,仍旧是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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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取民意居然是一位一位入内,其余的人需在外面候着,千翡刚刚还庆幸自己是最后一位呢,这会儿只能无奈地望天,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这位大人,不瞒大人,小女子有孕在身,不便久站,可否能坐一坐歇歇脚?”
平生心里微微诧异,却目不斜视,只一个眼神,身边伺候的人立刻寻来了一张凳子,放在千翡的身侧。
千翡感激地同平生道谢,随后坐了下来。
平生是二皇子的心腹,只是许多人都对此表示诧异,因着二皇子那样宅心仁厚的皇子,为何身边会带着一个凶神恶煞之人?
说是凶神恶煞都算是好心地美化过了,平生的相貌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惊世骇俗”。
那铜铃一样凶狠的眼睛,那像是被拍扁了的凶狠的鼻子,那厚薄不匀、泛着惊人紫色的凶狠嘴唇,眉骨那儿一个醒目的疤痕,似是受过严重的伤,愣是秃了半截眉毛长不回来了,光是这张脸已是让人过目不忘,偏偏此人的身材又出奇得消瘦,看一眼能将襁褓里的小娃娃惊哭。
可是二皇子却并不介意,去哪儿都带着平生,慢慢地,大家都习惯了,还特别有想象力地替平生补全了一出命途多舛、九死一生,后遇到二皇子这个贵人,于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戏码来。
厅里站着的这些百姓,从进来开始就没人敢多看平生一眼,却不想千翡放着其他人不找,直接同平生提出了请求,言语间没有任何轻视或者谦卑,这可是有点少见的。
平生的眼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千翡,即将能见到二皇子,她居然能保持得住平静,看看旁边那些站着的,有的双腿都打颤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见到二皇子。
千翡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不过她并不在乎,只安静地等着。
体察民情可不是随便忽悠的,每一个进去的百姓都带着忐忑和恭谦,出来的时候脸上的崇拜和敬仰压都压不住,千翡低下头,手无意识地搭在小腹上。
这二皇子,果真也不是个简单的……
等了许久,总算是轮到千翡了,厅中除了一名紧张到晕厥的百姓,其余的都已经离开了。
千翡站起身,理了理衣裙,刚迈开步子,就见到一直在厅里动也没动过的那个侍卫,竟然跟着她一道往里面走。
平生走到千翡的前面,帮着她撩开帘子,千翡感激地笑了笑,整了整色,踏进了屋中。
淡淡宜人的香气,瞬间抚平了心中的紧张,千翡深呼吸了一下,绕过屏风,终是见到了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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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女夏千翡,给二皇子请安。”
千翡盈盈下跪,却见二皇子摆了摆手,“听说,夏娘子还怀着身孕?本宫免你行礼,坐吧。”
虽有二皇子的赦免,千翡仍旧行了蹲礼,这才依言在一只绣墩上轻轻落座。
“夏娘子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本宫说?一个女子会出现在这里,本宫倒是十分惊讶,想必,夏娘子也有不得已的地方?”
千翡闻言立刻又站了起来,动作麻利地跪下,二皇子拦都没拦住。
“夏娘子快快请起,你若有什么苦处,本宫听着就是。”
“小女子斗胆,恳请二皇子能让屋里的人稍稍回避,实在是……,实在是小女子也是走投无路了,却也不想节外生枝,还请二皇子能成全。”
“……”
二皇子看着在地上跪着的千翡,见她满身素净,神色苍白虚弱,又想着一个女子,怀着身子来到自己的面前,怕是有冤屈的。
姑娘家重视名节,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也于情于理。
二皇子朝着平生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出去。
平生却走近千翡,让一个宫女将千翡搀扶起来,然后在他的注视下,宫女上上下下仔细地搜查了千翡的全身,确定不会有任何闪失,才转过头,轻轻挥了挥手。
屋里的人鱼贯而出,直到最后一个人将门关上,千翡的心才安稳下来。
“行了,夏娘子有什么冤屈,大可以同本宫说说,若是能够帮的上忙的,本宫自当尽力而为。”
二皇子的脸上仍旧是淡淡的慈悲。
果然是个器宇轩昂的皇子模样,千翡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细细打量。
虽是皇子,身上并没有太过招摇的贵气物件,却仍旧透出不凡的气息来,神情清明又天生带着一丝傲气,气质儒雅可亲,却并不是那种令人能随意高攀的。
这样的人,心中有仁义,然而也不会毫无节制的仁慈,说起来,倒是真的十分有君王之相。
等了一会儿,二皇子不见千翡哭诉,略有些惊奇,刚想继续开口,却见方才满脸凄苦之色的千翡一脸平静,自动自发地又坐回了刚刚的绣墩上。
“二皇子可知道水患的危急?”
二皇子眯了眯眼睛,这个女子……,她究竟想要说什么?为何态度跟刚刚截然相反,就好似两个人一样。
“瞧我问的,二皇子必然是知道的,这阵子南方多雨,最是容易洪涝泛滥,一旦山爆发水患,堤坝决口,便会涌现大量的流民。”
“你……”
“八月初十,滁边,水患告急。”
“……夏娘子究竟在说什么?可是家中有人在水患中逝去了?若是……”
“今日是八月初四,还有六日。”
“……”
二皇子并不明白,他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方才瞧着还算正常的女子,怎么忽然疯疯癫癫地净说胡话了?
“夏娘子若是无事,还是请回吧,本宫还要回宫里复命呢。”
千翡总算抬起了头,“二皇子,你不知道小女子在说什么不要紧,左右还有六日的时间,您就会知道了,只是到时候,小女子希望二皇子能放在心上,毕竟应验了一桩,便会应验第二桩,比如,二皇子的安危……”
二皇子心中一震,巨大的不安忽然散开,复又觉得荒唐,想要严厉斥责问罪,千翡已经恭敬地行礼,自觉地退出去了。
“……什么水患?八月初十?……真是可笑。”
二皇子向来不信这些,哪怕他这会儿想明白了千翡说的是什么,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国朝每年的洪灾确实会出现,可滁边却是从未出现过险情,那女子到底什么来历?神神叨叨来他面前说这些奇怪的话究竟有何意图?
二皇子皱了皱眉,等平生进来了以后便吩咐回宫,只是二皇子自己都没察觉,八月初十这个日子,却是在他脑子里刻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