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彦堂跟着她进了店,听她刚才的话,当即表示疑惑,“怎么不现实了?”
香菜用专业术语解释:“现在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跟不上。”
这样一个抓娃娃机,就目前而言,已经算是超前了二三十年的技术水平。
“你说什么跟什么跟不上?”原谅他藤二爷读书少。
香菜用最通俗的话跟他做进一步讲解,“不管你信不信,我做出这个机器呢,一方面是为了赚钱,大部分原因是为了娱乐。但是你要把这种机器批量做出来,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赚钱,我说的没错吧。”
藤彦堂鬼使神差的点点头,只听香菜又说:
“你眼光不错,就荣记目前的生产能力,做不出这样的机器。”
“所以我才说合作呀。”
“你该不会以为做出一台这样的机器很easy吧!”
“能有多难?”
香菜好一阵无语。
她真不知道藤彦堂是太有自知之明,还是对她太有自信,还是想法太天真。
她翻着白眼,“不难你做一个出来的试试。”
藤彦堂正了正颜色,“我没有跟你说笑,我说合作是认真的。”
香菜继续翻白眼,“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在跟你开玩笑了,我很认真的告诉你,就算我把技术提供给你,以荣记现在的技术水平,也做不出我这样的机器。除去技术层面,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你都考虑过吗?玻璃箱里的娃娃,要足够可爱足够吸引人,没有一个像样的厂家给你提供这些娃娃,就算机器做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当摆设吗?”
藤彦堂又是一阵点头,香菜说的娃娃这方面,确实是一大顾虑。
“我装了六节大电池,才让那一台机器运作起来,你要是真批量将这些机器做出来,会浪费多少节电池你算过没有?电池怎么回收你想过没有?”
“还有就是货币的问题,我相信在不久之后,纸钞就会取代金属货币,将来银元被回收,投进游戏箱里的铜元也会跟着变得一文不值,只能当做游戏币来使用。”
“你们荣记在生意场上不是有三大禁忌吗,不做烟馆、花楼、赌场的生意。抓娃娃这个游戏带有很大的博弈性质,很容易让人沉迷。你做这样的生意,不怕犯了你们荣记的禁忌吗?”
藤彦堂虚起双眼,神奇莫测的看着香菜,嘴边叼着一根不知谁递给他的香烟,正要用火柴点燃的时候,被香菜阻拦。
“布行里禁烟,弄得到处都是烟味儿。”
藤彦堂将那根香烟别在耳后,听香菜说了那么多,她忽然有种错觉,这丫头怎么对还没有发生的事有这么独到的见解,似乎还很确信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发生。
她说银元在将来会被回收,这样的事情,藤彦堂想都没有想过。在不久的将来,纸钞一定会取代金属货币吗?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香菜自知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端起杯子往嘴里灌了一口凉茶,就将那口凉茶含在嘴里也不咽下,以防再说多余的话。
店外响起一片欢呼声,想必是哪个手气好的,成功夹到了一个娃娃。在这之后,久久都没有想起同样的欢呼声。
藤彦堂心中很不以为然,抓个娃娃而已,能有多难?
一会儿工夫,香菜招呼了几个客人,卖出来几匹布。
转眼见藤彦堂还在小板凳上坐着,她一时忍不住,“你好像很闲啊!”
藤彦堂一本正经的为自己做辩护,“谁说的,我很忙的好不好,你没看我正微服私访调查民情吗?”
香菜故意打击他,“切,还微服私访,给你一件龙袍,你穿起来也未必像个太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哥儿跑进店里来,一脸通红满头汗光,看样子是晒的不轻。
他对藤彦堂很是讨好,“二爷,轮上啦,轮到咱们啦!”
藤彦堂两眼一亮,仓忙起身,随那名小哥儿一起去了店外。
香菜好奇,跟在他们后头。
只见藤彦堂晃到娃娃机前头,挽高袖子准备大展身手,一对凤眼神采飞扬,孩子心性暴露无遗。
天儿这么热,居然让人在烈日底下为他占了那么长时间的队,这男人真是可恶又可恨,还特么可耻!
香菜已在门口,阴阳怪气地调侃他,“二爷,您就在一边看看热闹得了,这要是一个娃娃都抓不上来,那多丢人呐。”
被香菜的话一激,藤彦堂似乎不服气,“你就看着吧,我抓一个娃娃出来呼你脸上。”
周围有不少人为藤二爷加油打气。
在众人的目光下,藤彦堂操纵摇杆,控制机械爪的走向,往一个小猪仔身上落去。
爪子卡在了猪脖子上,眼看有戏,边上的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藤彦堂推动左手的摇杆,试图让机械爪将小猪仔提起来,结果在众人惋惜的叹息声中,他的意图落空了。
他明明有那种像是抓到什么的感觉,怎么就落空了呢!
藤彦堂看了一眼笑得一脸奸诈的香菜,不服输的向石兰催促了一声,“再给我投一枚——”
这一次他绝对不能再让香菜看了笑话。
接收到老渠眼神的示意,石兰又往投币口塞了一枚铜元。
藤彦堂想起香菜的话,她说芫荽玩这个抓娃娃的游戏,一抓一个准——他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芫荽在大家面前做示范的时候,那真是相当的溜。
藤彦堂这一次没急着下手,他仔细观察机器的结构,还有玻璃箱中娃娃的布局,实在看不出哪里有规律可循。
他将目光集中在机械爪子上,发现机械爪的做工很粗糙却是金属制的,他灵机一动,斜眼幽幽看向香菜,“我说,你是不是在这个机器里作弊了?玻璃箱中的这个机械爪是铁的吧,之前你哥做示范夹出来的那个娃娃里是不是装了吸铁石?”
众人觉得很有这样的可能性,何况这话又是二爷说的,二爷的话可是掷地有声。
周围的人纷纷怒斥其锦绣布行的人来,居然想出这么一个损招儿来骗他们的钱。
香菜气得不行。
藤彦堂这不是拆她的台,分明就是诬赖!
娘了个西皮,这臭男人居然当众说出这样的话!今儿他们锦绣布行可是新开张了,这话要是传扬了出去,往后布行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讲。”香菜对藤彦堂咬牙切齿,也少不了对他冷嘲热讽一番,“你自己的技术不行,就不要怪我这游戏机。我哥做示范夹出来的那只娃娃,我可是当着大家的面儿送人了,我要是真在这台机器里作了弊,能将作弊的娃娃送给别人吗?”
在场的一听,觉得她这话也有道理,质疑的声音少了些许。
香菜继续不遗余力地嘲讽他,“玩儿不了,就赶紧把位置让出来吧!别再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了!”
“哼,臭丫头,你给我等着。”
藤彦堂放弃了原先的那只小猪仔,将目标锁定在了一个哈士奇模样的小公仔上。
相较起其他布偶,这只小公仔浑身灰不溜秋,只有嘴巴、肚皮和四条爪子一片白,躺在玻璃箱中很是不起眼,还用屁股对着人,却是离槽口最近的一只。
藤彦堂退而求其次,管它是丑还是美,决定就这只了。
他这次下手比第一次还小心,目测好了位置,拉动摇杆缓缓落下机械爪。爪子落在了公仔的前胸位置,推动摇杆轻轻一提,其中一根爪钩正好卡在了哈士奇布偶前腿的位置。
他再推动摇杆,控制机械爪将哈士奇布偶整只提了起来,直到尾巴悬空,他便不再操纵左手的摇竿,利用右手的摇杆轻轻将机械爪拉向槽口位置。
“成功了成功了!”之前为藤彦堂站队的那小哥儿,眼看成功在即,激动的大喊一声。
吓得藤彦堂手一抖,玻璃箱中的摇杆那么一晃,好不容易夹起来的公仔掉落了下去,就落在槽口边缘。
看到藤彦堂凌厉的目光扫来,那小哥儿立即噤若寒蝉。
香菜走上前,满眼惋惜地看着落在槽口边缘的那只公仔,啧着嘴道:“可惜了,就差那么一下,便宜了后头的人了。”
可不就是差那么一下吗,操控机械爪戳一下那公仔的屁股,就能让公仔滑进槽口里。
藤彦堂咬了咬牙,脸上闪过一抹可疑的红晕,嘴上却是有着不服输的倔强,“我被分了神儿,刚才那次不算!”
藤二爷居然有这么傲娇的一面,香菜觉得很是新鲜。
不过——
香菜瞥了他身后头的人一眼,转而用捉弄人的口吻对藤彦堂说:
“我倒是想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问问你后头的那位同不同意。”
这地界儿上,谁敢不给他藤二爷面子?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活的不耐烦的在他身后面!
藤彦堂一转身,看清身后的人,立马就怂了。
“大、大哥,你、你怎么来了?”
说着,他还没好气的瞪了香菜一眼。
荣鞅在后头,这丫头也不给他提个醒儿,害得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等我玩一把再说。”荣鞅越过他,占据了操控台。
藤彦堂的脸跟苦瓜似的,有点不舍的看着玻璃箱一样,可惜他那小公仔就差一下呀!
荣鞅操作摇杆,众人都以为他会捡便宜去抓那只掉落在槽口边缘的公仔。谁承想他居然控制机械爪,从右手边的一堆布中夹了个大螃蟹,然后移到槽口上方,落下机械爪。
爪子上的螃蟹掉进槽口中时,正好砸在了边缘的那只哈士奇的屁股上,将后者一并带进了槽口中。
难不成荣鞅点亮了传说中一箭双雕的技能!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哇啊——”香菜满眼佩服,忍不住抚掌赞叹,“厉害啊!”
荣鞅左右手各抓一只布偶,“这游戏能有多难?”
藤彦堂一脸便秘,觉得比起香菜那些打击人的话,荣鞅的这句话才是最伤人的。
关键是香菜看荣鞅的眼神儿,让他很不自在。
他为自己打圆场,“玩儿这种游戏果然是要看天分的,我的天分可能不在这上面。”
香菜冲他阴阳怪气的笑了一声,“我能说在其他方面也看不出你有多少天分吗。”
藤彦堂气不打一处来,“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等你深、入了解我之后,就知道我的天分在哪儿了。”
他都刻意加重“深入”二字,香菜怎会听不出他这话中的暧/昧成分。
她轻轻哼了一声,斜着眼幽幽道:“藤二爷果然身经百战哈。”
意识到自掘坟墓的藤彦堂慌了,急忙辩解:“你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
见香菜不理睬他转身进店,藤彦堂更慌了。
他正要追上去,被荣鞅拦了个正着。
“彦堂,正找你说事儿呢,咱们到荣记去。”
藤彦堂的目光追随着香菜的背影,不经意瞥见荣鞅眼中的一丝笑意,他愣了一下,“大哥,你是不是故意拦着我,不让我跟香菜解释清楚?”
“你想多了。”荣鞅目光闪动,神情让人捉摸不透,“我问你,你之前是不是在羊城答应了王天翰帮青龙商会做一桩生意?”
藤彦堂仔细一回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但他怎么觉得,荣鞅提起这事儿有转移话题的嫌疑?
“之前我们在江岸码头,王天翰手里截下的那批金花膏,你从羊城回来,是不是又把那批货还到了王天翰手上?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王天翰跟咱们荣记水火不容,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羊城为了行动方便,才不得不用这个方法讨好他。”藤彦堂说的很无奈,好看的凤眼中浮现清冷的笑意,“哼,因为那幅假画,青龙商会名下的不少烟馆被查抄,让他们损失不小,我想王天翰可能是坐不住了。大哥,他找你了吗?”
“嗯,后天上午,跑马场。”
藤彦堂捻着薄唇上的胡须,精明的目光下透着一丝寒意,喃喃自语似的,“这小子又搞什么花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