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这些珍宝,历经一百多年都还光辉璀璨,可那对令深宫怨妇们羡艳不已的神仙眷侣却颜色苍白地死在了对方手里。
宗政恪低叹一声,将软剑轻轻放在地上,双手合十,喃喃念颂一篇往生经。世间本多哀苦,她心底尚有一分对众生的怜悯,不会对前世的先人太过吝啬。
真论起来,徜若天德帝没有带着董贵妃出走,也许二人后来还会有孩子,那么也许前世的她就不会有机会出生。这样一想,宗政恪也有些怨起天德帝来——她宁愿从来没有出生过。
李懿安静地站在一旁,直到宗政恪颂完了一篇往生经,他才低声道:“这位董贵妃,其实是我东唐国人氏。她的父兄皆死于天德帝在位时对东唐发起的战事之中,她对天德帝恨之入骨,便自告奋勇投入天德帝的后、宫兴风作浪。”
难怪李懿会有此处的资料。宗政恪便道:“她是东唐国的大救星。天幸国自天德陛下之后,国力便江河日下,再不能对东唐国构成威胁。时至如今,东唐国更是对天幸国虎视眈眈。”
李懿一挑眉梢,笑着问:“三姑娘可是想一剑宰了我这敌国之人?”说罢,他提起软剑递给了宗政恪,眸光一闪又问,“看来宿慧与你还真是无话不谈,我是东唐人,这是她告诉你的?”
宗政恪点点头,又淡淡一笑道:“佛祖面前,众生平等,又何分天幸与东唐呢?仙师您多虑了。”
这姑娘言语之中对天幸国朝还真是够冷淡的。李懿暗自发笑,也认为自己方才一瞬间的警惕之心实在多余。即便宗政家三姑娘真的有忠君报国之心,她又能拿自己怎么样呢?
李懿便笑了笑,挽挽道袍宽大的袖子,准备去开启白棺。宗政恪的面色便有几分难看,纤纤素手压在白棺之上,正色道:“惊扰亡灵,实在不敬,更何况其中一位还是你东唐国的有功之臣。仙师,您要干什么?”
“天德帝虽传位于太子,但从他离开之后,天幸国的玉玺便随同他一起离奇失踪。我来翻翻他身上,是不是藏着这个好宝贝。”李懿一边解释,一边去推那白棺,可刚刚将白棺的透明棺盖挪动了一点点,他便听见了异常动静。
沙沙沙,沙沙沙。
李懿罢了手,将宗政恪护在身后,警觉地望向声音的来处。只见殿西一大堆小山般的黄金器皿纷纷颤动,最上面的器具都在往下滑落。忽然,无数大小器皿飞溅向殿内四方。紧随其后,一个尖锐的银白色不明物事从黄金小山里慢慢顶出来,分外醒目。
李懿示意宗政恪退后,二人脚步轻悄,躲在了白棺之侧,蹲在地上只是探头仰望那处。
一根足有两尺长的锥状银角彻底暴露在空气里,而后是宛若碧玉雕琢而成的硕大扁方头颅。宗政恪暗吸一口气,她在东海佛国翻阅过天下稀少异兽名录,仅仅从那支银角和那个扁方的头颅,她便认出了这美丽而可怕的生灵是什么——银角翡翠蟒!
前世,大势至尊者身边便有一头灵兽,就是银角翡翠蟒。而这条蟒,也正是他来到天幸国参加慈恩寺建寺庆典于鱼岩山里收服的。联想起不久之前李懿的判断,宗政恪猜知,前世,这条大蟒终于还是游出了那条通道,但最后落入了大势至的手中。
但大势至此时最少已有九品上的修为,自己和身前这个李懿李无垢子却都只有八品,也不知能不能与这条大蟒一战。此时,宗政恪终于醒过神来,在李懿猜测会有蛇时,她的不详预感和被她忘了的事是什么——就是这条银角翡翠蟒的存在。
它不是一般的蟒蛇。普通的蟒蛇只靠缠杀猎取食物,而银角翡翠蟒既有头顶比宁远刚玉岩还要坚不可摧又锋利无比的尖长独角,又有中者立死的毒液喷吐,还有原始的缠绕本能。它数量的稀少和恐怖的战斗力在天下异兽榜里都排在前十,比长寿儿的位次还要靠前。
宗政恪很紧张,这是她第一次面对如此可怕的生灵。她紧紧握住手中剑柄,听见身前李懿轻松的声音:“不过是条还没成气候的独角蛇,贫道以前不知宰过多少条,三姑娘你不必害怕。只是不知此处还有没有别的独角蛇,一会儿我先把这畜生引开,你快点返回那悬崖之上。等我收拾了它,咱们再来找宝贝。”
话说的轻巧,可宗政恪知道这条大蛇极其难对付。这不,它已经发现了二人,一双碧绿竖瞳冷冰冰地看着这边,蛇信不停吞吐,滴落于地的毒液能瞬间消融黄金器皿。它的身体足有水桶粗细,且黄金小山包还在不断坍塌,它仍在升高。终于,头颅触及到了宫殿的顶端,它微微低头,咝咝有声。
而此时,李懿终于咬牙切齿地挤出话来:“一会儿你千万别回头看,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总之我尽全力拖住它!这枚解毒丹你先服下,它可能会先喷蛇毒。但你还是小心,不要被毒液溅到皮肤上。”他反手塞过来一枚褐黄色药丸,有很浓重的雄黄气味。
徜若早早想起银角翡翠蟒的存在,哪怕被李懿发现自己就是宿慧尊者,宗政恪也绝对不会将他引来这里。此时后悔却也晚了,她默默接过解毒丹,没有丝毫犹豫地吞服。以她的见识,足够能分辨出这枚丹药是顶级的蛇药,李懿没有骗她。
好在,不知这条银角翡翠蟒在顾忌什么,那作势欲发的毒液喷吐迟迟不来。它一直保持着那个高高俯视的姿势,既不游过来进攻却也没有任何打算离开的迹象。
等了一会儿,李懿和宗政恪都回过味来。李懿便拍着白棺的棺身笑道:“看来这是咱们俩的护身符。啧啧,真是有缘。棺里躺着一个东唐人一个天幸人,庇护着棺外的东唐人和天幸人。”
宗政恪见他还能说笑,紧张惶恐的情绪也有了一丝缓解。不过她忍不住反驳道:“真正荫庇咱们的不是棺里的人,而是这具棺材。你莫非没有发现它是黄天玉木所制?”
黄天玉木是一种有着玉石一般质地的珍稀木材,任何品质的黄天玉木都是玉白色微微透明的。这种产自大魏帝国的特殊木料,是上好的棺木。质地细腻不说,最显著的特征便是令所有蛇虫鼠蚁退避三舍。独角翡翠蟒固然是蟒中王者,终究还是受到天性物种的约束,自然也会离这白棺远远的。
李懿伸手重重地敲了敲棺身,点头道:“还真是黄天玉木,”他继续盯着那条大蟒,一边说,“三姑娘你还真是博闻强识,黄天玉木你都认得。据贫道所知,它只产于魏国。”
宗政恪默了默,低声道:“尊者提过她在佛国的家具摆设都是黄天玉木所造,以避岛上蛇蚁。”
李懿便摇头,嘲笑道:“还真是一点也不讲究!人家做棺木,她偏要打家具,用什么木头不好?!得空了,贫道给她配一套好家具,用最好的蛇药浸过,比黄天玉木还好。”
宗政恪颇为无语,怎么这人对自己的事儿变得这般热心?她无意去深想,便岔开话道:“仙师,您说是何人将天德帝与董贵妃的尸身收殓的?又是何人打造的这黄天玉木棺?”
李懿明显一呆,摸摸鼻子道:“是啊,是谁干的呢?”
看来他也不知道,这种险境之下,如此小事他应该不至于隐瞒。宗政恪便将这个问题给撂下,她知道她与李懿躲不了很久。不出去博一个生死,等着二人的同样是一个死字。
李懿也想到了此节,片刻后他扭过脸来正视宗政恪,脸上第一次出现严肃神色。他的声音都变得低沉凝重,慢慢道:“三姑娘,我不瞒你,其实对面那个大家伙,我并没有必胜的把握。而你,只会三两式剑法是帮不了我的。没有真气的灌注,你就连它的鳞片都没法戳穿。”
“所以现在,咱们俩陷入了两难之局。就这样躲着等它离开,可行。但咱们没多少吃的,也没有水喝,精神头会越来越差,再想与它斗也会没力气。”李懿苦笑两声,一摊手,“徜若冲出去,便是我全盛之时也难斗得赢,更何况我不久之前才受过内伤,如今只是半愈,就更加没底气了。”
“能不能拿棺盖挡在身前,慢慢往门那边退过去?”宗政恪指指白棺,觉得这个法子虽然冒险,但此时此刻不失为一个逃生的好办法。
李懿屈指敲敲白棺,再度苦笑道:“方才我推棺盖时就发现了,这棺盖看似没有钉棺钉,其实根本是用一整根木材挖制出来的,其中一边的棺盖和棺体榫卯相衔,”他指向远远的那一端,“过去启开榫卯得冒极大的险,我想外头那畜生不会放过机会。它是灵物,聪明类人。”
宗政恪思索片刻,低声道:“这个险,值得冒。实在不行……”她的目光直直盯在棺身之上,慢慢说,“只有冒犯先人了。”
李懿舒一口气,点头道:“三姑娘能想明白就好,这也是方才贫道说棺中人庇护咱们的真正意思。”
宗政恪看他一眼,对他过人的心智也有几分佩服。这少年道人,无事时跳脱无赖如顽童,有事时还是很有担当的,思虑也长远。就如现在来说,她就不信,他想独自脱身会完全没有办法。之所以东想西想,他还是为了将她也一同拉出危险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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