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琦一愣,却见皇帝突然面露笑容望向了门口处,他警惕的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艳丽年轻的女子轻笑而入。
宫门开处,有一个清风将她簇拥着推了进来,即便这个女子仅着便装,也比世间所有女子的盛装都更加奢华,她的容貌,让这座黑暗深处的皇宫内,仿佛有了明亮的光芒!
那是一种怎样惊心动魄的美丽啊!
令见者不能呼吸。
这美丽到不可一世的女子微笑着走了进来,在她身后,内侍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刚一进门就跪倒在地,颤抖着声音道:“皇上恕罪!奴才没有……”
皇帝暗暗吸了口气,令表情重新变得自然之后,才挥了挥手,对内侍道:“长公主想要进来,连朕都拦不住,何况是你,朕不会怪你,下去吧。”
内侍心中大石这才彻底落了下来,连连扣头谢恩,慢慢退了出去。
皇帝此时满眼都是“疼爱”二字,仿佛只有在这个女子身上,他才能享受到这人世间最基本的亲情,仿佛只有在这个女子身上,他才能彻底的放下皇上的威严,仅仅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来和她说话。
皇帝对长公主招了招手,柔声叫到:“颖儿。”
刘颖应了一声,在她父亲身边很随意的坐了下来。
刘琦看在眼底,终于明白了大臣告诉他的皇帝唯一一个极其宠爱的女儿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很显然,皇帝对刘颖和他的三个儿子在心中的地位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是,但是……
刘琦深深的吸了口气,心中有疯狂的想法不断翻腾,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
因为用力,他嘴唇都被咬破了,而他却毫无知觉,耳边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响起,如同一个巫师在他耳边念着令人恐怖的咒语,一刻也不停歇。
刘颖是平西王的女儿,是他的亲生姐姐!
而眼前的这个皇帝,是自己亲生父亲——平西王刘钰的弟弟,刘庄啊!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猜到了什么东西,但却不敢往深处去想,那是不敢碰触的禁脔,那是自己不能探知的真相!
自己过去走得路,绝对不能是错的!
他握紧的拳头又松开,脑海中一片混乱,等他压抑住心中纷繁杂乱念头的时候,
他隐隐看到皇帝对着他美丽的女儿笑着道:“你懂什么?国家大事,女孩家少管。”
见他两人亲密,刘琦心中困惑更重,他刚要开口询问几句,恰在这时,宫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听到内侍大声呵斥道:“大胆!什么人,站……”
最后一句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宫内三人猛地转头向门口看去,刘颖下意识的站起,挡在了了皇帝前面,刘琦将她的动作看在眼中,心中困惑更甚,眉头再次皱起。
就在这时,“公子!”寝宫门口传来一声呼唤。
皇帝听到这声称呼,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脸色铁青的看向刘琦,冷冷道:“公子?朕还真是小瞧你了。”
刘琦此时心烦意乱,并不回答,而是眉头一皱,在洛京城内,只有他自己的人才这样叫他,其他大臣或者国戚百姓都称他为“殿下”。
在皇宫之内,在皇帝面前,打伤内侍,称他公子,看来完颜荣烈已经将事情办妥当了。
只是不知为何他心中竟隐隐有些不安,有些疑惑,甚至有些不舍。
沉思片刻之后,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走到门口开了门,见是一个长相普通的下人而并非士兵时,这才松了口气,问道:“什么事?”
来人低头回道:“完颜大人说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希望公子您能够遵守约定,不要误了时辰。”
刘琦眼睛一眯,点了点头看了来人一眼,用一种随意的口气道:“公主返程了么?”
来人头垂的更低了,他低声回道:“在下不知,消息已经送到,如果没有其他事那在下就告退了。”
刘琦眉毛一扬,清亮的眼中有一丝怒意闪过但立刻就消失不见,他微微一笑,回道:“你回禀完颜荣烈,我马上过去。”
来人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刘琦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竟然升起一阵难以名状的痛楚,他甩了甩头,转过身去看着皇帝,边向前走边微笑道:“皇上,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还请皇上赐教!”
皇帝一边抚着刘颖的头发,一边淡淡回道:“问吧。”
刘琦走到皇帝身前站住,理也不理皇帝怀中的刘颖,自己的亲姐姐,俯身向前,盯着皇帝道:“你有三个亲生儿子可以承继皇位,为什么还要煞费苦心,立我为太子?”
皇帝闭上了眼睛,仿佛叹息了一声。
刘琦见状颇不耐烦,刚要再问,还没开口就听到门口有人低声道:“公子,时辰不早了,该动身了。”
刘琦回了一句“知道了。”然后直起身子对皇帝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也不强求,”说完,他微笑着拍了拍龙椅,笑道:“这个位子,就让你再多坐几天吧。”
说完之后,刘琦放声大笑,转身走了出去。
随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猛地响起,皇帝皱眉看去,只见几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站到门口两侧,他们也不行礼,而是随手将宫门关上。
寝宫内只剩下了皇帝父女二人。
一片死寂。
过了好半晌,皇帝才深深的叹了口气,望着女儿的眼睛里泛起了慈爱之情,道:“傻孩子,别伤心了。”
刘颖咬着嘴唇泪眼婆娑的紧紧抓住父亲因病而枯瘦厉害的手掌。
“哥哥急着出门,应该是去见城外驻军了吧?”
皇帝此时心烦意乱,没有听出刘颖这番话有何不妥,他不久之前的凛然霸气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苍老憔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名状的苦笑了,叹息道:“没想到我还是输了。”
刘颖美丽凄婉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股坚决之色,切齿恨恨道:“父皇放心,女儿一定让这些乱臣贼子为今日所做之事,付出十倍的代价!女儿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皇帝苦笑一声,脸上只有无尽的落寞和沧桑,他摇头道:“刘琦太蠢!他若不做这些事,过些时候这个天下还会是他的,何必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说到这里,他突然按住刘颖的肩膀,挣扎站起,在刘颖搀扶下,摇晃着走向窗前,看向窗外广袤天空,淡淡开口道:“在这场争斗中
,朕败给的不是你的哥哥刘琦,”似乎这简单的一句话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他重重的喘息了半天还无法开口,一旁刘颖哭道:“父皇,您先坐下休息休息,女儿这就去叫御医!”
皇帝摆了摆手,又喘了一会才苦笑道:“你知道么?朕不是败给了刘琦,”他指着窗外南方的方向道:“朕败给了出离!”
说完,又猛地咳嗽起来,这一阵咳嗽来势汹汹,直到在皇帝身上逞足了威风,才缓缓退去。
皇帝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涨的满脸通红。
刘颖的眼泪怔怔的流了下来,败给了出离,但失败的帝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无外乎国破而家亡!
两人沉默半晌,刘颖才强装出一副笑脸,泪水却同时在她白皙的脸庞滑落,她微笑着对皇帝道:“父皇,刘琦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加害于您,即便他夺了朝权,但天下百姓岂能任其胡来,朝中大臣更会举国反对,到时父皇只需用小小手段就能夺回大权,所以又哪来的失败之说呢?”
皇帝摇了摇头,并未回答,淡淡而笑,闭上了眼睛,风从窗外吹进,将皇帝的头发扬了起来,那许多白发便调皮的跳跃出来,欢快起舞。
人终究还是会老的!
过了许久,皇帝仍然没有睁开眼睛却突然道:“我不行了。”
刘颖身子一颤竟是接不上话来。
皇帝重重的喘了口气,在刘颖搀扶下坐了下来,他缓缓道:“刘颖,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刘颖嘴唇颤抖紧紧抓住了皇帝的手半晌才哽咽回道:“是,父皇!”
皇帝苦笑一声道:“现在朝中大臣早就四分五裂,各归统属,却没有一人听命于刘琦,呵……他之所以敢于此时铤而走险,不过是被出离国人给蒙骗了心,以为有了出离国作为靠山就能高枕无忧,可是即便帝国国势衰微,但天下大事,帝国江山又岂是一个数百年来都不曾踏入大陆一步的异国番邦所能操纵!”
他顿了一顿,重重喘了口粗气之后才继续道:“嘿嘿……你嫡亲的哥哥,朕亲生的骨肉,唯一的、寄予厚望的儿子,竟是一个蠢材!真是天大的讽刺。”
说完这句话,他又猛地咳嗽起来,身子不受控制的剧烈抖动着,刘颖在一旁眼泪簌簌直流,但却只能轻抚其背,却无计可施。
这一对父女,此时此刻竟是这般孤独和落寞!
但很快皇帝就平静下来,至少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他慢慢的长出了一口气,窗外远处已经有喧哗声隐隐传来。
看着窗外,皇帝突然道:“你猜他现在在想些什么呢?”
刘颖低下了头却不说话,他很清楚此刻的父皇并不需要答案。
果然皇帝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道:“也许他在想着此次宫变之后,在群臣簇拥下面南称帝,号令四方,也许他想到查查朕为何会费劲心机,罢黜三位‘皇子’单单让他承继太子之位,或许他还想到了为防止事变之后朝局动荡,所以率先除掉他的三位‘兄长’?”
他突然冷冷一笑,道:“又或者,他在思思念念着助他政变的那个出离国公主——拓跋玉?”
刘颖先是一愣,而后叫了一声:“父皇!”眼中满是恳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