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菱半晌无语,末几,才一拢额前被风吹散的发丝,淡淡说道:“为了宇儿,我只有牺牲她。”
“何况你与云从生下扣扣,原就是打算牺牲她的。”
唐菱的明眸闪现惊诧:“你知道?”
唐嫣然不再说话,绕是盛夏,雪山之巅的夜晚仍旧寒气袭面,衣衫略动,他的人已落定在一株老树下,树影参差摇曳,将他的影子层层裹住。
唐菱随他而至,晚风中似凌波仙子,莲足蹋着尘世之浪,风姿翩然,美艳不可方物。
唐嫣然抚着一叉枝叶,忽然幽幽地问:“我该叫你姐姐,大嫂,还是大师嫂?”
唐菱略略偏头:“有什么区别?”
“你若还是我的姐姐,我便要奉劝你一句,回去吧,不要留在这里,就当你从来没有回来过。”他旋身,紧紧盯着她:“你如果是大嫂,我只能警告你,最好别想动扣扣的念头,否则,莫要怪我心狠手辣,不顾念昔日之情!可你若是大师嫂,便不该对扣扣这般无情,她毕竟也是你的女儿,就算你原本并不要想她……”
唐菱在迷茫的月色下凝望他,清亮的眸色比星霜更加闪烁,她是一个极其聪慧的女子,从唐嫣然的话中似乎读懂一些什么,竟似小女儿般调皮地玩弄着耳际的鬓发,笑道:“嫣然,难不成……你喜欢上扣扣了?”
唐嫣然默不作声。
“如何?不敢回答?”唐菱悄悄走近他的身畔,笑语盈盈,煞是悦耳:“是不敢回答,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是没有必要回答!”
唐菱继续笑,递过去一片混合着各种意味的眼神,似明了,似嘲讽,又似怜悯:“嫣然,你觉得自己已喜欢上了扣扣,对不对?那种喜欢,不同于一般,是男女之间才有会的感觉,是不是?”随着两个反问,她眼中的笑意更炽:“别忘了,我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甚至在你自己还没有了解自己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你的心思。其实,你所谓的喜欢,不过是同情与可怜,对她难免有一丝惺惺相惜的爱护,只因你们的遭遇实在太过相同,你见到她,犹如见了往昔的自己!嫣然,说到底,你真正喜欢的人,还是只有你自己吧?”
唐嫣然的身子陡然剧颤,短短几句话,竟叫他有种被看穿的尴尬。
“你……”
“嫣然,我还是你的姐姐,最了解你的姐姐。”她几乎是在哀求:“姐姐求你,莫要插手这件事好不好,你哥……已经快不行了,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
唐嫣然始终无语,稍倾,脸色已然恢复平静,似朱砂挑抹的唇边,勾勒出一道浅浅的笑容,那是他所惯有的慵懒和漫不经心,指尖微微用力,“啪嗒”折断一截树枝。
“姐姐,你的确很了解我,只可惜,你了解那一个是十多年前的我,并不是现在!还有,我压根不曾想插手你的事,但我却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扣扣!”
说罢,临着风,衣袖翻扬,整个人笼在深海一般的夜幕之中,周身的气息如寒梅彻骨。
唐菱似怔了怔,继而有点激动,精致的五官也隐含煞气:“唐嫣然,枉我昔日待你不薄,你便这样报答我?早知如此,我当年就不该领你回唐门,还不如叫你病死在街头!我、我……”她眸中的明亮缓缓被一层雾气罩住,水波荡漾,说不出的楚楚可怜,语调也一软:“嫣然,即使不顾念你我姐弟之情,也该为宇儿着想啊,他毕竟是你的亲侄子!”
唐嫣然却丝毫不为所动,明明在笑,偏又比那夜风更加冷冽:“ 亲侄子又如何?扣扣何尝不是你的亲生女儿?我又何尝不是我爹的亲生儿子,到头来,还不是要为别人牺牲!”
唐菱秀气的睫毛微微颤动,泪珠刹那滚落,美人吟泣,最是人间销魂景色。
“你可以恨你爹,却不该怪你大哥,他对你……毕竟不错。”
“是不错!“唐嫣然轻轻叹息,思及她曾对自己的种种好处,心中一柔,忍不住将帕子送过去:“姐姐,别哭了,只要不取扣扣性命,你想我做什么都可以……”
唐菱苦笑摇头,咸涩的泪水沾湿了她的唇:“你以为,姐姐真是一个狠心的女人?若有别的办法,我岂会想要自己女儿的性命?嫣然,这一点,你该比我更清楚的!”
唐嫣然立刻说不出话来。
没错,他确实别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那毒能轻易解去,自己小时候又何必受尽折磨与冷遇?
哦,不对,他根本就不会来到这世间,不会认识这许多人,喜欢的,讨厌的,感激的,憎恶的,还有……视线不自觉中飘向远处扣扣的房门……
一瞬间,唐菱几乎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唐嫣然眸底流淌的柔情,竟是这样温暖,犹胜一剪春风。
也就在这霎时,一条玄色人影从扣扣的房中跃出,背上扛着卷起的铺盖,里面包裹着一人。
被包裹在里头的人扯着嗓门大喊:“色狼!淫贼!采花虫,还不速速放下本……女侠!”玄色人影压根就不理睬,扛着她小小的身躯,闪的更快。
“喂喂,听见没有,叫你放下我!”小姑娘一抬头,正瞧见唐嫣然纵身跃来,不由心神一定,叫唤的越发起劲:“师叔、师叔!快来呀,我被采花贼捉住了,快帮我教训他!哎哟,他还摸我腰,喂喂,不许碰我屁股!隔着被子也不许!”身体在那人肩头扭来扭去,毫不安分,玄色人影眉头紧皱,不耐的嘀咕一声,干脆一掌劈在她后脑勺,只听小姑娘惨呼一声:“啊!我晕了!”头一歪,当真晕了过去。
玄色人影满脸黑线。
“站住!”唐嫣然身形一动,与他相距约有十米,衣袂飘飘,两条同样似鬼魅般灵动的影子在屋脊上飞腾跳跃,僵持不下。
唐嫣然的喝声引得雪山派许多人惊醒,大伙儿纷纷披着外衣出来瞧热闹,却见着这样一幕,只当是小姑娘在外边惹了什么仇人,跑来捣乱。
“两位贤侄,可知这是怎么回事?”云从浓眉一耸。
宋扬与司马冷风对视一眼,摇摇头。
“两位贤侄,可是那死丫头在外边闯了什么祸,你们旦说无妨。”
宋扬听到那“死丫头”二字,似有点不高兴,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司马冷风望着那玄色人影,道:“师叔祖过虑了,师父善良可爱,怎会与人结怨?这人来的古怪,师叔祖可识得?”
云从眯眼打量那人身形,其实刚才乍见之时,他便觉此人的背影颇有些眼熟,在哪儿见过,却又记不清了。
这会儿,玄色人影扛着扣扣已奔出十多丈,唐嫣然紧随其后,眼看就要消失在众人面前,司马冷风脸色微变,抛下一句:“我也去!”人如旱葱拔地,跃开老远。
宋扬忙叫道:“带上我……”
司马冷风头也不回,远远传来他的声音:“宋兄不会武功,去了误事,还是小生一人行动方便。”说罢,连着几个闪跃,也渐渐消失在迷朦的夜色之中。
宋扬气得跺跺脚:“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故意的,他又能怎样?
宋大公子从未像现在这般恼恨自己不会武功。
他转头,若有所指的道:“扣扣被人劫走,云伯伯倒是淡定的很。
“贤侄放心,既有唐……师弟在,以他的武功,那死丫头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女儿被人虏去,他岂能不急,只是……哎……
直到如今,这个女儿是不是自己亲生的,他还心存疑虑呢。
宋扬自然不晓得云从的心事,他只是淡淡冷哼,说道:“云伯伯处世不惊,好叫小侄佩服。”七分假惺惺的赞许,捎带三分冷嘲热讽。
云从干咳几下,低头没有说话。
宋大公子眺望几人消失的方向,那儿正弥漫着一层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薄薄雾气,使得眼前一切,都变得诡秘而幽深,他不自觉的捏紧拳头,唐嫣然与司马冷风倒还罢了,若是扣扣出了什么事……
心里生生的一抽!
“云伯父,不知雪山派可有什么上好的良驹,小侄想过去瞧瞧。”
“良驹倒是有,只不过宋贤侄不谙武功,去了也……”
“伯父不必计较这么多,借我一匹便可。”
“这……”
“云伯父可以不担心扣扣的安危,小侄却不能,好,伯父既不肯借,我宋扬走过去便是!”
他一脸坚定的表情着实叫云从暗暗吃了一惊。
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莫不是……
喜欢上自己女儿了?
思索中,眼神略有些飘忽不定,忽然,一角明黄色的衣衫在他视线中移动。
唐菱趁众人犹在疑虑之时,轻巧的避开耳目,往漆黑的夜色深处闪去。
一如十多年前的灵动身姿,哪里像个失忆的人?
云从心中一动,猛然拍着宋扬的肩膀道:“好,贤侄既有这份心,云伯伯岂能不帮你,凯儿,速去马厩将大将军和二将军牵过来!”
近旁的年轻男子闻言,应了一记,麻利的转身跑开。
宋扬一怔:“牵两匹马?云伯父您……”
“跟你一起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