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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帝之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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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十九年,初春。

二月那一场近大半个月来的暴雨给大元国京北地域带来了犹如噩梦般的惨重灾害,大雨成河,房屋淹没,百姓赖以生存的庄稼粮食被雨水浸泡糟蹋。

百姓流离失所,经过抢粮暴动后,一些人都因为愤慨皇帝残暴不仁,为活着,为不饿肚子而投入明王军队推翻朝廷。

留下的妇孺孤寡老人面对暴雨浸了庄稼房屋,只能被迫跟着逃难的大队离开家乡逃难。

三月初,皇权边沿的京北地带,不见繁华,也还未见战乱,却处处可见逃难的难民,为了活命,难民们只能沿路上吃树皮、草根,尽管如此,饿死的人还是不计其数。

而人间已是一场地狱。

天灾可谓是给明王添了一把助力,人人都道庆帝不仁,所以老天爷降祸。

先起战火,后是天灾,天,都要灭他。

京北本是元浩天的老巢,是他最的根基,是他的家门口和后院,却正是这里的百姓视他为噩梦,对他的亲征更是深痛恶绝,恨的咬牙切齿。

而这,也自然给远在晋州亲敌叛军的元浩天心里蒙上了浓浓的阴影和沉重的压力。

营帐中,元浩天大发雷霆,砸碎了手里最后一只白玉杯。

万赖俱寂,没有一点儿声音,不是没人,事实上,这里是可容纳数十上百名军将的主帅营帐,此时跪满了一地将领,林唯棠和齐胜也在其中。

“皇上息怒!”

这些人不出声还说,一出声,庆帝更怒,他双手死死的捏紧了座下的扶把手,掌上青筋四起,两侧的太阳穴也突突的跳,要不是他极力克制住嗜血的情绪,这些人,他通通都给杀了。

“滚出去,都给朕滚出去。”

汗流浃背的众将领听到这暴怒声,反而松了一口气,一个个生怕动作慢了一步就被皇帝发作似的仓惶逃出营帐。

逃出生天的一众将领面面相觑,全都苦不堪言。

皇上亲征,对他们这些将领来说,无疑是阎王在身边,生死不由己,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就人头落地?

每天都面对阎王,谁轻松的起来?

睡,睡不好,吃,吃不好,还谈何冲锋陷阵?

如今京北未战已乱,未攻已陷,只要突破晋州,明王大军就可直捣京城了。

林唯棠目光悠远的凝望着远方,齐胜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没看到什么值得好凝望的,不由的问道:“林老弟在看什么?”

两人经过冀东战役,经过密林生死存亡,还一同下过天牢,又一同随皇上亲征,两人年轻相差一倍多,但交情却深,已成忘年交。

林唯棠苦笑:“我除了绞尽脑汁的想如何抵御敌方的攻击,还能想什么?”皇上前有狼,后有虎,已入困境,如今的挣扎也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她的大计,已成功在望。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她这个人,却发现,怎么想,他都想不透她。

齐胜闻言,面色也不复轻松,重叹了一声:“是啊,我们还能想什么?我们的脑袋都拎在手里,随时人头落地。”如今的局势虽然不利于他们这一方,险峻异常,皇上已经输了,输在了民心。

另一处,卓贵随着冯征和几名将领来到军中巡视,最后来到了伤兵营。

一些轻伤的兵士还好一些,包扎好了伤口后,或坐或倚或躺在那里,一双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都是沧桑和麻木,他们的沧桑是看多了死亡,他们的麻木也是因为看着即将死亡的同伴无能为力。

再看那些缺胳膊断腿伤势严重的兵士,他们饱受身体伤痛折磨的同时也绝望的承受着死亡或被抛弃的痛苦畏惧。

卓贵沉重的走出伤兵营,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脑海中想起了自己闺女的话,他也不得不赞同闺女说的其实是对的,而他也是该要下决定了。

只是……怀王又是否是明君?

正当卓贵开始思索这个问题时,身边的人都面色大变。

“狼烟信号起,不好,敌方又发动攻击了。”冯征沉声道。

片刻的平静,立马骚动不安起来,所有人都往主帅营里跑。

一众将士都面色大变,或凝重,或沉重,唯有林唯棠脚步虽然紧随众人其后,却众人无法窥探的深垂下的那双眸子里,是丝毫不见慌乱胸有成竹般的镇定和平静。

当听闻前叛军领兵的并不是元暮,而是明王时,元浩天眼中戾气横生,死死的捏着拳头,后悔当年没斩草除根,如今果然后患无穷。

“朕,亲自迎敌。”二十年未见,他倒要看看他这三皇兄究竟是如何的意气风发?

“皇上,万万不可。”庆帝的话音刚落,林唯棠就抢先一步反对。

众将领都看向他,对于林唯棠其人,他们都深有体会。

别看林唯棠俊美异常,但其手段和见的,的确非凡,而且,他仅靠薄弱兵力硬是守冀东城对抗明王二十万大军半月有余,其能力,不容质疑。

虽然他最后在城破时弃城遁走,此行为稍显失气节,可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方可有柴烧,绝大多数人是赞同林唯棠的做法的。

对于这一点,庆帝心里深处也同样赞同,否则也不会指名再让他随征了。

所以,此时,庆帝虽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却并未表示出怒意,只是盯着他。

林唯棠恭敬上前,将自己的理由陈述,顺道请动请战。

庆帝听了他的话后,面色缓和下来,沉吟片刻,采纳了他的建议,由他出征。

这一战,虽只是试水,也是明王的试探,并没有大规模的兵力,但林唯棠用事实证明了他的价值,也越发让庆帝看重。

接下来两个月里,林唯棠也隐隐地成为了亲征大军的军师级人物,由他献的计策和领的兵,虽也有败,但相对而言,明王一方在林唯棠手上讨不到大便宜,庆帝对于林唯棠的话,也都能听得进去,赖以重用。

战况,再一次陷入对峙僵战之势。

如果照此发展下去,也许,对朝廷一方来说,也算是好事。

可庆帝急着镇压越来越庞大的反军,回京掌政,在战况稍稍稳定下来后,硬是从乌城再下令抽调了十万兵力,以图一举歼灭明王大军。

当然,一开始,庆帝并非是打算从乌城调兵的,而是强行征丁。

经过林唯棠急力相劝后,他最终还是打消了强行征丁的念头,他也知道不能再触怒百姓!

而且林唯棠说进了他心坎里,强征来的新兵,未受过训练就上战场,白白送死也就罢了,他就担心那些人对他有恨,到时候临阵倒戈,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而乌城虽与楚国边关对立,是国门,但楚国与周国之战,余波未消,楚国想要对大元国动武,心有余而力不足……最终,他还是下令从乌城调兵。

只是,增援兵力还未到,就先收到了乌城急报,楚国北桥关兵力压境,虽无明面上的攻击,可楚兵暗地里,骚扰边沿百姓,虽不至于烧民屋杀百姓,奸淫妇女这等十恶不赦之事,可却抢劫粮油布匹,大肆敛败,而且行为越来越肆无忌惮,隐隐的有发兵之势。

得到消息的庆帝,气急攻心,差点咬碎一口银牙,饶是他是铁打的铜铸的,这时候也有些抗不住了,病倒了,吓坏了一众随行御医。

初暮降临,已入夏的夜晚还不算太酷热,可也绝对算不上凉爽。

“皇……皇上,药……皇上息怒……”

哐咣一声,本就战战兢兢的内侍太监手里的药盘被庆帝一手挥倒在地上,吓的那太监发抖的跪在地上,吓的面无人色。

“滚出去。”庆帝低吼出声。

“是……是……”捡回一条命的太监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营帐里其余侍候着的太监宫女们都将头埋的低低的,绝不敢乱瞄一眼,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庆帝撑着额头闭眼,冷硬的面部线条这时候有着说不出来的疲累和虚弱。

夜,一点点加深,站立在一旁的众侍从们不敢上前催促他上榻休息,全都硬着头皮保持着站姿。

“宣林唯棠。”

好在,庆帝终于出声。

一旁早就站僵了的太监恭敬领命退了出去,片刻后,林唯棠进来了,对空气里残留的药味就当作没闻到,恭敬的上前:“臣参见皇上,万岁……”

“好了,朕这时候不想听到这些话。”庆帝坐起身,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林唯棠低下头,恭敬的退至一旁。

“朕宣你来,是想听听你如今局势的看法。”

林唯棠迟疑的出声:“臣认为,楚国最多是想趁火打劫,并不是真的要发动攻击。”

“朕也这样认为。”庆帝淡淡的说道,顿了顿,他的目光扫到桌案上成堆的奏章上时沉了沉。

“若朕将晋州领兵权交给你,你可敢接?”

林唯棠一惊抬头:“这……”

庆帝揉了揉眉心,脸上的倦意难以掩饰,京北是他的心脏腹地,不容有失。

“如今京北百姓流离失所,京城也民心不稳,稳定京北,刻不容缓。”他原本是想以最快的速度镇压叛军,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已经破灭,他只能从长计议了。

这些日子,林唯棠的能力他也看在眼里,晋州若有他坐镇,局势必将受到一定控制,只是,林唯棠毕竟不得他信任,将如今重任职交给他,他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左右为难。

林唯棠抿紧唇,跪地道:“臣恐难当大任,请皇上三思。”皇帝这是既想用他,又不信任他,所以将这个问题摆到他面前来试探他?

其实庆帝,他也算是个枭龙,踏着手足的血登上皇位,有野心又有隐忍力,手段强横冷酷,的确令人望而生畏,却也望而却步,再加上他除了自己,他不相信任何人,疑心重却又刚愎自用。

这样的皇帝,是令上至朝臣下至子民都感觉不到安全和安心的帝王。

如今眼看着他被自己的女儿一寸寸逼入绝境,而至今他的女儿还躲在暗处,翻手云,覆手雨。

庆帝此生,最大的成就,不是他在十九年前将所有的对手置之死地君临天下,也不是在九年前,他以铁血手腕诛除掉助他登基为帝的刘氏满族。

而是……在十六年前,他让刘后生下了元无忧。

突然间,他无比期待,当那一日到来,眼前的男人,将会是怎样的神情?

庆帝对于他的拒绝,微微蹙眉,林唯棠的反应让他有些意外。

林唯棠其人,林唯棠其能其才,他不怀疑,但是此人不比平睿,此人看似急功利义,实际上却并薄情的很,从他在冀东城破时弃城,回到京城一事上就可看得出来。

这样的人,不好用,更何况,他公然表明他是为了无忧……想起无忧,庆帝深沉的目光微微闪了闪。

淮平保住,在他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有欣慰也有失望。

他原以为,三皇子会让他欣慰,但没想到让他欣慰的却是无忧。

对这个女儿,他感情最复杂。

而对无忧倾心的林唯棠,不能掌晋州的兵,若是无忧有二心,三皇子受伤只是个晃子,若两人联盟……到时候他面临的将是什么,不言而喻。他绝不会将自己落到被子女逼宫的地步。

“朕再想想,你先下去吧。”想到这里,庆帝又觉得,晋州的确是不能交给林唯棠。

“是,臣告退。”林唯棠垂下的眸子里有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讥诮。

原以为召林唯棠前来,可试探出一二,却没想到反而令他更加烦燥,庆帝揉着沉甸纠痛的眉心,看着案桌上堆满的奏章,心里一阵烦燥,一挥手,将其通通扫到了地上。

在场伺候着的宫人们,全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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