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巍亲自看着人给房间里生了炉子,又拨银炭给你弄个小手炉,叫你好好焐着。你笑起来:“又没到数九寒冬……”“焐着。”他温柔的打断你,抱着你的肩,长长看你一眼,对你身边人吩咐几句,这才离开。
木柴在炉膛里发出轻柔“噼啪”声,行帐内暖和而安适。贴虹和宣悦都在你旁边,一个打盹、一个发呆。
她们两个也挨了打,这一路将养下来,贴虹身坯粗,看起来已经差不多复原,宣悦却总有点恍惚,好强还撑着要装出家常样子,却掩不住整个神气的憔悴,像风吹坏了的花儿。
你知道她是那种门第里得脸的丫头,向来怕不比寻常人家里的小姐还娇养些,为她主子叫她跟了你,累她受这般磨折惊恐,你心里很过意不去。看她独个儿发呆,你踌躇一番,从自己腕上褪下一串红菩提珠的手钏,偎过去道:“姐姐,你看这个好不好?说是驱灾护体、保安康的,我与你戴上罢。”
宣悦一怔,推让道:“小姐你自己用得上。留着罢。”你摇摇头,只索把她右腕拉起来,亲将手钏给戴上了,扣住扣子。她腕臂比你圆润,纵然新近瘦损,扣扭也还要比着你调松一格。你埋头给她调,她怎么安心,夺手自己整理,臂上几处淤青撞进你眼帘里,你老大不落忍,手指轻轻触着道:“都是我的罪孽,害你这样。”宣悦躲了躲,笑道:“快别这样,折杀了奴婢,那才真真的多少菩提珠都护不回来了。”你展颜道:“好容易笑了!不然,才折了我的福是真。”
这边谈着,那里榻尾贴虹一个欠伸,也醒了,睡眼惺松支着腮道:“什么折福?不怕不怕,我给你祈福。我命贱,横竖横了,看判官敢不敢不答应我!”
宣悦“噗哧”一笑,过去拍她的脸颊:“闭嘴罢。看惹来判官时,你还消停呢?”说话间,她穿的是家常起卧服装,袖口没拢,半撒着,贴虹仰面见到里面红彩,欢喜伸手抚弄道:“这是什么珠子?——不是玉,不是石头。好漂亮。”
你笑道:“这是菩提珠,有说是舍利,又有说是什么圣地草木琢出来的,哪里晓得它许多。不过密宗推尚这个,道是消灾修福的,听说上个月宫里又贡了些。你看宣悦姐姐戴了如何?”
宣悦面色微红。贴虹已经真心叫起来:“好看好看!小姐,我也要!”你弯下腰,喘着气笑道:“瞧打得跟只花猫儿似的,还喵喵喵,我也要呢。”说着放开手炉,果然起身要去开箱子,思量伯巍给了你不少吉祥东西,就中选件贵重点儿的给她罢。谁知贴虹缠上身来笑道:“开什么箱子!好小姐,你身上戴有什么,解了赏我也罢,带了你的暖送我,这才叫便宜我亲香亲香。”说着两手向你腰里抓,“别说没有!那我可搜了。”
你给痒得咯咯直笑,逃向宣悦怀里道:“看这丫头魔疯了!”宣悦以双臂护你,贴虹一发连她都抓上。她比你还怕痒,一见指尖过来就软瘫了,连滚带爬逃出半个身子,发狠道:“好好!不信治不了你!”拖过被子来,你就手儿拉起一个角,两人合力将贴虹裹在里头,和身扑上去压住了,隔着被子大搔而特搔,且笑且骂道:“叫你浪个小蹄子,知道厉害了不?还敢不敢了!”贴虹只管乱笑乱蹬,忽然发声喊道:“哎哟好痛!”抖个不住。你们知道她本来有个女孩子的病,跟苏铁相类,是时时会痛的,前番又受了磨折,竟不知是哪一端发作,唬得忙掀开被子扶她起来道:“怎么样?是哪里痛?”
贴虹牙关紧咬,双目翻白,坐了片刻,长长吐出一口气,抚着心窝子道:“好险好险。不是我唱个空城计,你们几乎闷死我。”你们这才知道她又捣鬼骗人,当头啐道:“不会看戏文,还乱嚼舌头。你这是鬼的空城计呢!”说着,三人看看,那般云鬓散乱、衣裳不整的样子,不由又“噗哧噗哧”笑起来,掀了镜袱,互相帮忙整理。原先那股子愁云惨雾的憋屈气,经这么一闹,倒散去大半,你心里欢喜,自挽袖子看臂上,还笼得有两串菩提珠钏子,一串是白菩提根菩提珠,消灾的;另一串是通天眼菩提珠,吸病气的。你见白菩提根菩提珠较为莹润可爱,便褪下来,又鬓边卸下金珠牡丹掠子,一总儿交与贴虹道:“给你罢。”贴虹也不推辞,喜孜孜接了,谢过你,塞在腰带里。你见她笑脸,便觉得多少赏赐都不可惜。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难得有人愿意长久陪在你旁边、又这么容易便能笑起来,些些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呢?你自己若能这么容易就开颜啊……那倒是你的福气了。
——忽然弯下腰,你按着小腹,喊:“痛。”贴虹糊涂道:“小姐,我刚刚是吓了你们一次,你也不用马上吓回我吧?”宣悦神色一变,抚住你的肩:“哪里痛?”
你的小腹,好像有什么在涨,又像在在发着热,几乎可以指明边界的、腹中圆圆的一块,产生那么奇异的痛感。你正寻思着该怎么形容呢,又有另一种感觉产生。你羞红了脸,惶恐的指指下体:“有什么……流出来?”
贴虹扶住你的肩背,宣悦擎帘子叫人。两个婆子是伯巍早安置在外头的,应声进来,扶你上榻躺了,轻轻解开你裙子。你看见自己衣襟上有血。
“我要死了?”你想,脸色苍白。这次的死亡感觉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奇怪,带着种近乎温存的痛感。你四肢冰凉,小腹那儿却总有一块是烫的,蔓延上来,让心跳失速、并烧着你的脸,你觉得头晕。
“恭喜姑娘,从今儿起**了。”婆子软言软语安慰你,拿热毛巾给你拭了身,裹上奇怪的草木灰布袋子,将烫婆子焐在被窝里,又暧了汤来予你吃。
你还是惶惑着,慢慢想,才想明白:你是来月事了。
从这刻起,你不再是个孩子,在身体上已经成了女人,甚至……如果有机会,你已经可以做一个母亲?
你把手按在腹部,感受着疼痛,猛古丁想笑。
是这样吗?伴随着这种疼痛,你的身体不再只为自己负责而战斗,还有可能承载另一个生命;你这个一直觉得世界亏欠了你的孩子,有能力养育出一个新的孩子。
你的怨愤在瞬间土崩瓦解。这个世界的人们还是老样子,但你愿意暂时放过他们。因为你身体里多出来这么个柔软而神奇的部分,能叫你孕育出一个小小的乱哭乱动的身子,它会有着粉红的手掌和脚掌、还有蔷薇花般的面颊,从“咿咿呀呀”的舞动手脚,一直成长到会跑、会跳、会选择它自己的人生,并不用多么美丽,但是千万要健康快乐!你所亏欠、所渴望的,都可以补给它。为了这个心愿你肯放弃一切,包括从这个世界动荡的中心逃开。你双手交叠在腹部,微微的笑:宝宝。呵你现在是一个够资格做母亲的人,你未来的孩子,会叫做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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