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来见你时,脸色比从前更疲倦一点,唇角居然还是笑着的,眼神里带点恶毒又无谓的意思:“你赢了。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你沉静的为她沏茶,完全用和尚的姿势:“怎么说我赢了呢?”
“还要我解释吗?”妈妈笑得更有滋味,“因为你证明了自己能做个和尚,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估计不足,便是输了。还用问?”
“不。”你温和道,“只有利害相争时,才分出输赢。我到现在才发现,我的道路不止一条。拘于任何一条,未必是赢。而妈妈你只爱看这人间的游戏,如今戏没有完,抖出叫人意外的包袱来,妈妈你真应觉得兴味才是,又怎么是输?”
妈妈抬眸看你,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不客气的欢喜:“那你打算走回头路不?”
(多么无情。这是看客的欢喜呢!)
你把沏好的茶奉她:“苏先生曾经教我手谈。”
“哦?”妈妈吹了吹茶叶子。
“我举棋不定,她问我怎么了,我说,我算不到她第四步该怎么走。她回答说:‘哦,可是我连你第二步会怎么走都不能确定。’而那一局,她依然赢了我。”
妈妈笑笑:“苏铁打得一手好棋势。”
你点头:“所以,我跟他走。”
伯巍来接你时,兴奋得把你举到空中,看半晌,才紧紧搂到怀里:“不准再乱跑!”喉咙有点哽着。
你笑。
“至少告诉我一声人在哪!”他继续抱怨。
你还是笑,头埋在他颈窝里:“说不定你找不到我,反而好。”
“胡说!”他道,摸着你的头,“剃这么难看的光头.还要胡说!”
这么凶,大概,是真的爱你吧?
你希望他能有个好结局。命运如果不让你回到他身边,也许是好事。但势已至此……
“我想带个丫头走。”你对他说。
粉头铺子里是没有日夜的,变质花粉、下水沟的气味、陈年汗渍和人肉的颜色、唏哩呼噜的声音、一两枚尖嗓子,永世混在一起。客人什么时候想进来、也就进来了,想点哪一个、就点哪一个。略有些差池,管事的过来揪着粉头就是一顿打,她们不是人,只是作为“女人”的存在,身上几乎没有年龄的差别,十岁、二十岁、四十岁,衰老得飞快,脸上挂着畏缩和贪婪的笑,在棍子落下来的第一瞬间决定是跳开、还是伏在原地讨饶哀嚎,而后舔着伤,等待下一个客人,以使她们这样的生活可以暂时继续下去,不至于马上落进更悲剧的深渊。
贴虹在房里等客人时,神智有点恍惚。她觉得自己是一只蝎子、或者诸如此类的肮脏甲壳类动物,皮是硬的、有几寸厚,趴在黑洞洞潮乎乎的窝穴里,随时可能死掉,但也许又永远死不掉也似。日子过了多久?统共不记得。好像从无穷远之前开始,连向无穷远去,开头与结尾都像隧道的两头,暗蒙蒙消失在神智一点微光能照耀的范围之外,只有“现在”是确实的,并且永远也过不完。
门打开,她看见你时,以为看见了另一个世界。
那时候天角还有点微光,是淡青色的,带着质感,像一种美丽的画纸。你简简单单站在门口,戴个雪灰缎顶点珠的秋帽,细珠子垂到眉前来,身上是香色短袍,系了石青片金缎边罗裙,背着光,脸部成一个剪影,看不太清,可线条那么秀丽,贴虹觉得,那是与她所知的人间完全无关的秀丽。
你向她伸出一只手:“跟我走吧。”
她凝视你很久,才算明白了你的意思、认出了你是谁,往日与你相处的种种,都来心头,她嘴角抽搐一下,想笑,但另一种更为强大的感情彻底俘虏了她。她伏下身,恭恭敬敬对着你脚下的地面,发出一声呜咽。
那一刻她真的认为,你不是她的友人,而是她的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