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响彻天地的呐喊声传入所有人的耳中,周军只觉前进的步伐被一种莫名的气势所震慑,宇文邕静静看着城墙上那一抹白色铠甲的身影,嘴角抿的更紧。
就是死也要守住这宜阳吗?就是死也要为他免除了后顾之忧吗?宇文邕握紧马缰,眼中突然交织着怒色和痛意,似是忍住了极大的伤痛般,冷冷说道:“下令攻城!”
蜂拥而至的周军一次次冲击着城门,而城墙上也不断涌现敌军的身影,遍地都是尸体,四处都是杀戮。
郑嫣身上已经受了多处伤,眼见就要撑不下去,刑柯上前劝道:“将军,刑柯掩护将军,将军先走!”
闻言有些体力不支的郑嫣以剑仗地,语气中带着无比的坚决,“此刻,我绝不会弃宜阳而去!”
说完微微调整气息,郑嫣借着长剑的力道再次站起身来,浓重的眩晕似是要将她吞噬般,踉跄的向后后退了几步,刑柯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正欲再劝时,抬眼却惊住了。
“将军,你看。”
顺着刑柯所指的方向,郑嫣发现周军包围圈之外,齐国大军飞速向这边赶来,而那领头之人一身银色铠甲,即使此时隔着那段长长的距离,可是郑嫣却分明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心中一安,郑嫣面色一喜。
他来了。
“众将听令,我齐国大军已经援至城外,大家一定要给我顶住,援军一到,宜阳安矣。”
众将闻言,面上是绝望重获希望的欣喜与坚定,“遵令!”
长恭一身银色铠甲被鲜血染透,这一路他不知道砍杀了多少敌军,他只知道要尽快赶到宜阳,赶到她的身边。不管是谁,阻挡者,必死于其剑下。
抬眼看着处在一片血海中的宜阳城,城楼已经破败不堪,而周军的攻势却未见任何减弱。
心中一紧,她如今可还好。
似是察觉到了长恭心中的担忧,这时宜阳城城楼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激荡起伏的琴音。
闻声,长恭心中微微一松,那是她的琴音,她还在。
这下,他终于安心了。
那一日的征伐比以往任何一场都要激烈残酷,两军真正的对垒,在那悠扬激荡的琴音中进行着,杀戮、鲜血在那一天全数倾尽,江山染血,谁也不知道身上的血迹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兰陵入阵一曲,气动山河,天地色变,驰骋沙场,所向披靡。
宜阳城下,尸横遍野,头颅,残肢处处可见,而鲜血就像融成了一条河流,鲜红的刺眼。
但后来终是以齐军的胜利而告终,长恭所率的军队成功解了宜阳之围,而斛律光也在北边出击突厥大军胜利,闻讯赶至宜阳,同长恭一起大败周军。
那一战,宜阳守军连同靖轩所带的援军几乎全军覆没,输赢到最后都变得不重要,即使是胜也是惨胜。
那一日的宜阳,气动山河,鬼神同泣,只为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
这一场仗,谁也没有赢谁也没有输,或者谁都赢了谁都输了。
宜阳城内别馆,郑嫣辗转醒来。
“醒了?”睁开眼睛的郑嫣闻声便看见了坐在自己床边的长恭。
心中一痛,他的下巴已经长出点点的胡渣,似是这连日来行军所致,眼中更是布满血丝,眼中酸涩,郑嫣不禁轻声嗔怪道:“你几日没休没止的行军,就不知道好好休息吗?”
长恭轻轻握住郑嫣的手,淡淡一笑:“我不累,你醒了就好。”
那一日,当他进到宜阳城内,见她身上的铠甲已经被鲜血染尽,琴弦之上亦是鲜红一片,他只觉那一刻心痛的无法呼吸,一声嫣儿脱口而出。
琴声戛然而止,她幽然起身,却在下一刻突然倒在了自己面前。
那一刻,他以为他会永远失去她。生命也如同静止了一般,没有呼吸,没有任何感觉,只有麻木。
感觉到了长恭骤然收紧的手,郑嫣淡淡一笑,伸出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
“你别担心我了,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说完似是想起什么,郑嫣不禁问道:“对了,靖轩哥哥为救我摔下城楼,他如何了?”
说起靖轩,长恭神色一黯,微微叹了口气,这件事瞒不过郑嫣。
“军医已经尽力诊治了,性命无忧,只是...”听到性命无忧时郑嫣心中一松,但是下一刻却又被长恭话中的欲言又止而收紧。
“只是他的腿在摔下城楼时受到重创,可能...可能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长恭的话一句一字,打在郑嫣心头,心中蔓延的疼痛顿时席卷全身,那样一个春风如沐的人,喜爱自由之人,上天怎么可以就这样剥夺了他自由的权力。
终身残疾,对于他那样的人,是多大的伤痛。
郑嫣欲起身,却被一阵眩晕感而滞住脚步,长恭及时扶住她,“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去看靖轩哥哥。”郑嫣带着泪意看着长恭,长恭微微一叹,“就知道你会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走吧,我带你去。”
昔日亦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如今面色苍白,似是一夜间苍老了许多,郑嫣在长恭的搀扶下缓缓走到靖轩的床边,心中酸涩难忍,但她还是忍住泪意轻声唤道。
“靖轩哥哥。”
斛律靖轩缓缓睁开眼睛,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一如往昔。
“你醒了,身上的伤好了吗?”一开口,靖轩便是如同往日兄长一般的关怀,郑嫣再也忍不住眼泪,靠在长恭怀中大哭起来。
而断断续续的声音也不断传来:“对不起,靖轩哥哥,都是我,若不是我没有能力守住宜阳,你也不会负伤至此,我对不起你,嫣儿对不起你...”
长恭眼中亦是深深痛色,谁曾想昨日还在一起并肩作战意气风发的至交,今日却被宣告余生将在残疾中渡过。
靖轩眼中闪过一丝痛意,但是旋即又是往日般云淡风轻,“不怪你,何况我也已经坦然去面对,你也莫要自责了。这一切本就无法预料,不是吗?”
似是在安慰着自己又似在安慰郑嫣,斛律靖轩所说的话,倒是真心,也许这样了却残生,比面对这些无休无止的杀戮要好上千倍万倍。
也许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可是他还有这眼这心,去感受每一寸土地的天然之气。
悠然一生,自由,其实也未必非要游遍天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