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度知道净鸾会来找他,这不知道是一种对前情走势的精准把控、还是与净鸾之间天然的默契所滋生出的感应。
夜朗星稀,今儿这大漠之夜显得格外安静,因为少却了缪转迂回的夜风,故生一种久远的旷古之感。
法度将只身前来的萧净鸾迎进了内室,示意他随意落座后,便与他面对面倚着画屏亦落座。
“怎么,今儿还没有念经么?”眼瞧着这阵仗,净鸾启口戏谑。
法度亦顺着这话凑趣了句:“不曾,就专程候着萧公子呢!”一叹轻盈。
烛火跃动,把眼帘处的景致溶了一层金波,曳曳的光影把真切的现实交织的有如梦魇,这样的情景使人染了薄倦、又似乎微醉。
净鸾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觉的没甚好说的。法度知道他会过来,这不离奇。既然知道,那么想必他们今儿这一遭谈话会很顺利,因为都是心照不宣的聪明人:“呵。”须臾后摇首笑笑,像是有些自嘲。旋即又看定法度,颔首时口吻沉淀,“国师忘记了,我们之间的承诺?”不缓不急。
法度亦看定他,闻言后心中微定。净鸾这话说的委实开门见山,有那么些大刺刺的唐突:“我没有忘记。”他敛目展颜,一停,“帮你重回汉地故园。”
“哧!”紧踩着法度那落下的话尾,净鸾又嗤笑起来,神色并着语息煞是凉薄。旋即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整个人做了调侃、又搀着些讥诮的玩味态度,“可今日之事,国师可显然是与在下离心离德呐!”末尾是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还有些依稀的无奈。
法度抿唇,思绪动荡。
净鸾的脾气就在这一刻经了经久的压制之后一股脑涌上来,他扣掌在几案,一下起了身子,声息虽然不曾扬起、可急意与不平昭著:“我让你与我站在一处,指摘那占卜师便是欲要伤害女王、伤害我的那个人!”身子向法度一倾,蹙眉急急,“就说你掐指一算或是撞见他施行蛊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不愿去做,你还说什么救度我、帮我重回故园?”唇畔讪讪一诮,似乎很是讥讽,他重离开法度,单手负后一个拂袖,“就冲你这般态度,只怕要不了多远我就已经命丧临昌,被这帮豺狼鹰犬给扒皮嗜骨作弄死了!”
声息起落,“劈啪”的一声萧萧音响,合着穿堂风蹿高的烛蕊在半空打了个灯花结,这本该无声的哑物在这一刻好似活了起来,似在对净鸾这宣泄心情的一番话做了首肯。
分明法度是没有错处的,但此刻面见着这位汉地王子如此情态、如此颓颓然的语气诉说着自己处境之悲凉与生涯之无奈,令法度心弦一拨动,顿有些自己辜负了他一番期许、自己才是恶人的莫名急思。
法度定神,侧首向净鸾看过去,目光平和如镜:“即便我没有与你站在一处,女王陛下不也与你站在一处?”颔首淡淡,“有没有我,不是没有什么不同么?”这也是实话。
这时,好容易盼来的静谧之夜被肆起的天风浩浩然搅乱,一大片安乐祥平就此撕破,余下胡旋缪转的风声如鬼唳般嘶吼诉怨。
甫闻法度这冷不丁的一句,净鸾那身子在月光下颤了一颤。他侧对着法度,又加之光影昏暗,故而看不清他面上流转着怎样一副生动的表情。
室内氛围霎那静谧,须臾后,净鸾僵僵的把身子转过去,抬了靴步向法度一步步走近,在恰到好处的距离重又定住:“净鸾有一事还真就不解了。”声息里仍有不羁,但神色间似乎又渗透了些别的莫名的东西,颔首探身,“国师留下来,究竟是为了救度我这个可怜的王子……还是,另有别的目的?”
法度一震!
净鸾此刻这骤然吐出的一句话,字里行间渗透出的真意似是在单纯戏谑、又不似只是单纯的玩味。这话就像一束烁亮耀目的白光,冲着法度内里渊深处一下子刺进去!直抵抵的,照亮了心底深处所有的虚妄、不容他遁逃!
“阿弥陀佛!”慌乱中法度下意识颔首启口咏念佛号,双手合十中蓦觉头顶一片沁凉,冷汗徐徐然顺着冒出来。
还好是在夜里,浑浑噩噩的夜波素来都是最好的掩护,不然法度这副情态被净鸾瞧在眼里瞧真切的话,他定会诧异于自己那一句话居然可以有这样无形的力量、可以一下子就撩拨的这位坚韧而笃定的得道高僧内心慌乱、情.潮难控!
可即便净鸾没有把法度的所有神色都瞧真切、也无法直窥他内心深处究竟埋藏着怎样的秘密,但法度这一声下意识的咏念佛号以滋平复心境,多少让他心弦微紧、察觉到些许不同寻常处。
“你心虚了?”净鸾眉峰缓皱,试探性的轻轻一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