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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朝阳,元宝独自一人走在荒野小路上,身后是那平静的十里平湖,淡淡的忧伤犹如脚踝处小草叶子上的晨露,让他的心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冰凉。
本来青松道人等人极力挽留元宝,可元宝答应了李朝白李老先生,将怀中的《金匮医术》亲手交给在百花谷学医的王璞的女儿王若水。他欠回春堂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只能竭尽全力做好这一件事。所以他坚持离开,赶往百花谷。
蜀山派众人也完全没有想到貌不惊人的元宝竟是诸葛孔方的真传弟子,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诸葛孔方在两个多月前竟羽化深山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每个人都心神不定,他们都知道,世间不会太平了。
元宝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两个多月前的一个黄昏的场景,夕阳金黄而辉煌,照耀在山谷那巨大的九龙瀑布上,那九条从山腰而下的瀑布仿佛真变成了金色的水龙。
在瀑布之下,一个少年跪在冰冷的岩石上,默默流泪。而在少年的面前盘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枯槁老人,全身肌肤已经暗青色,几乎与青石无异,肌肉更是凝结能块,唯有那双苍老深邃的眼眸还能转动。
“少钦,为师不行了,你的路还很长,待为师坐化之后就下山去吧,斩妖除魔,匡扶天道……”
少年重重的点点头,望着枯槁老者缓缓了闭上了眼睛,白日坐化,那时金色的夕阳照耀在老者的脸上,金灿灿的,仿佛佛家的金身法相,庄严夺目。
“师父!”少年的泪水犹如旁边的瀑布,收不住势,他扑倒在枯槁老者的身前,悲痛的呼唤着,直到第三天的早上,全身虚弱的少年,对着枯槁老者恭恭敬敬的叩了九个头,站起身来,将老者抱到了一个洞穴之中,然后离开了那个山谷。
“师父……”元宝轻轻的呼唤着,眼角竟不知觉的湿润了。
远处,十里平湖,青松道人在空相的引路之下,下了地底岩浆处查看,湖心岛上只剩下一身淡紫色衣衫的美丽女子李师师。
李师师站在湖心岛的边缘,凝视着东北,那是元宝先前离开的方向,平静的湖面在晨风下泛起了淡淡的涟漪,就如同她此刻的心。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心中会有一股奇异的感觉,让她失落,让她彷徨,让她不知所措。
风,吹动着她的衣衫,掠起她的发丝,朝霞下,这个美丽清冷的女子,似乎在这一刻变的比以往更加的冰冷了。
是什么原因?
是为了谁?
她的长发忽然如电蛇飞舞,眼眸中精光一闪,似疯狂了一般,用力的抽出了神剑青冥。
蓝色的剑光闪烁摇曳,忽然间风云突变,刮起了狂风,向来平静的湖面更是掀起了数尺高的浪花,以湖心岛为中心,快速的朝着四面扩散开去,而在她身前的一块数丈大小的青色岩石剧烈的冒着火光,片刻之后,青石上出现了四行字,字体娟秀温润,人石三分。
李师师深深地呼吸着,凉阴阴的晨气让她的心似乎从刚才那股莫名的疯狂中清醒过来,收回了神剑,目光落在了那四行字之上。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
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似将心中万般不舍,万般无奈,万般的情愫都深深镂刻在了这四行字之上。
深深地,深深地。
片刻之后,从湖心岛中心的幽幽洞穴中飞出十来人,那个身穿紫色衣衫的英俊青年看到李师师独自一人站在湖心岛的边缘,对着一块大石发呆,他走了过去,下一刻他就望见了石头上的那几行字,字迹很新,显然是刚刻上去的。
待他看完之后,脸色微微一僵,望向了李师师那落寞冰冷的背影,眼中闪烁一丝的愤怒。他深深的呼吸着,平复内心那股无名之火,叫道:“李师妹,我们该走了。”
中午,元宝距离平湖已经二十里了,来到了一处小树林前,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近的小镇还是南方二十多里的小旗镇。经昨夜一战,元宝经络受创,刚走半天就怀念起他丢在天水城的小毛驴了。
此刻炎炎夏日,太阳荼毒大地,他气喘吁吁的走到一棵大树前坐下,背靠着树干,从腰间摘下酒葫芦,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大口,苦笑自语道:“哎,没天理啊没天理,空相那厮还说跟我混呢,结果青松道人一来竟然屁颠屁颠的说跟蜀山派的众人一起走。”
其实他也错怪了空相,那小和尚是有心与他一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可青松道人乃是蜀山派德高望重的前辈,此刻下山来彻查松鹤观、七星门之事,更是以他为首。空相也是为此事奉命下山的,如今还没有探出所以然来,自然不方便离开。
再说,此次蜀山派三百多弟子下山,大部分还在天水城附近的松鹤观等候,在凤凰山中周围还有一个正道门派罗汉寺,蜀山派众人只能以罗汉寺为落脚点展开彻查,空相身为佛门弟子,自然要做一个向导。
元宝心中暗自咒骂了几番空相,然后便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自从天水城回春堂出来后,他还真没有好好睡过,这一睡当真是昏天暗地,足足睡了四五个时辰。
睡梦中,忽然听到几声狗吠,元宝伸着懒腰睁开了眼睛,发现周围一片昏暗,九天繁星闪烁,竟快到了子时。
他又喝了几口酒水,自语道:“我这一觉睡的还真长呀,都快子时了,还是找点吃的吧。”
他刚走几步,远处的黑暗中再度发出了几声狗吠,汪汪汪汪,叫的颇为急促。
“额,难道有猎人在附近打猎?也许是一条野狗,哈哈,今晚可以吃香肉了!”
饿的发慌的元宝快步朝着狗吠处而去,没走多远,就看到一团淡淡的火焰在黑暗的深处闪耀,竟是一处篝火。
他的心中十分的失望,既然有火光,那条狗就不是野狗了。
他走到了近处,篝火前坐着一个老人,怀中抱着一个破旧的二胡,旁边还趴着一条体型硕大的老黄狗。
赫然正是昨天晚上在小旗镇客栈中所遇见的那个拉着二胡的老人与老狗。
那条足有半人高的大黄狗听到脚步声猛的爬起身来,油绿的眼眸瞪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再度发出了汪汪汪汪的叫声,很是嚣张的模样。
元宝才不会怕一只老狗,兀自走了过去,笑道:“深夜孤寒,老人家来口酒吧。”
元宝正要接下腰间的酒葫芦,那老狗竟然飞扑而上,露出狰狞的獠牙。
月光下,元宝看着那狰狞中散发着淡淡青光的獠牙,脸色微变,身子快速后侧,同时一脚将大黄狗踹到了一边,那大黄狗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长的跟小牛犊子似得,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再度爬起,再度疯狂的扑上。
元宝忙解释道:“别咬我呀,我也是属狗了,给个面子行不行……”
大黄狗当然不会给他面子,青齿獠牙,利爪如刀,四足并起,这一扑竟有丈高,颇为骇人。
元宝见状,撒开脚丫就跑,施展身法在丛林里穿梭,没想到他的身法诡异莫测,连大黄狗也拿他没办法。
好半天,那大黄狗觉得实在抓不到这个少年,伸着老长的舌头,气喘吁吁的又跑到了那老人的跟前趴下。
元宝见大黄狗不追了,笑道:“你这大笨狗,就算再修炼三百年也追不上我的。不服来追我呀,来追我呀!”
“咳咳,你果然是他的传人,玄天八步,好一个玄天八步。”老人终于抬起了头,声音沙哑沧桑,让人觉得放佛是从地底深渊传来的。
元宝吓了一跳,脸色微变。
这玄天八步乃是配合诛仙三剑与轮回九剑的身法,玄妙无双,当今天下能与之比肩的身法只有五行门的九宫步与蜀山派的咫尺天涯身法。没想到眼前这个枯槁老人竟能看出自己所施展的玄天八步,当真了不得。
他面色静了下去,走上前几步,抱拳道:“晚辈元宝,请问前辈高姓大名?”
枯槁老人没有说话,而是拿起了怀中的二胡试了试音,昏暗的小树林发出的沉闷沧桑的曲调。
元宝眼睛一眯,看到老人身前的那堆篝火似乎被泼了一碗火油,蒸腾的火焰豁然长高一倍,将周围十余丈都照的亮如白昼。
“好深厚的修为,我昨晚看走了眼,这个老人竟是一个不世出的绝顶高手!”
元宝忽然只觉得一股铺天盖地的压力从老人的身上压来,他身子竟然不由自主的向后滑行了五六尺,心中骇然。能单单凭气势将御空境界他震退的,眼前这个老人的道行绝对深不可测。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枯槁老人叹息一声,声音沙哑沧桑,似乎在这一句话之中,囊括了他百年的人生往事。
随即树林里的二胡声再度响起,元宝听这曲调竟颇为熟悉,微微一思,竟然是自己最拿手的那曲《浩然正气》。
“轻裘长剑,烈马狂歌,忠肝义胆壮山河。好一个风云来去江湖客,敢于帝王平起平坐。柔情铁骨,千金一诺,生前身后起烟波,好一个富贵如云奈我何,剑光闪烁如泣如歌。一腔血,流不尽英雄本色。两只脚,踏破了大漠长河。三声叹,叹,叹,只为家园故国。四方人,传诵着浩气长歌……”
老人的歌声沙哑低沉,配合着婉转的二胡音,把一首自古以来被传唱的豪气干云的侠客之歌唱的犹如深夜里的阴魂哀哭,让人不禁潸然泪下。而元宝此刻竟从老人嘶哑的歌声中听出了一股子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杀伐之意,似乎千军万马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厮杀冲撞,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染红天际。
“这神秘的老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元宝站在远处,眉头紧皱,脑海中快速的搜索着可能的人物。他在短短的半柱香的时间里,将世间可能与这个老人相似的前辈高人都过滤了一遍,觉得有三个人最有可能。
其一是衡山派掌门莫太松。此人精通音律,尤善于二胡,一身修为应该至少在小圆满的境界,和眼前这个明显达到大圆满境界的神秘老人最像。
其二便是南海无须散人,也善于二胡,不过无须散人今年刚七十出头,修真之人修为精湛,延年益寿,七十岁的人绝不可能老成这般模样。
其三乃是长白山天池老人,此人亦正亦邪,八十年前出道,在昆仑山斗法大会上,曾与年轻的诸葛孔方一争高下,最后败下一招。六十年前,他出手杀了三十六位五行门弟子,遭到五行门的追杀,后来诸葛孔方在长白山找到了他,再一次的击败了他,元宝腰间的紫金仙葫就是当年天池老人输给诸葛孔方的。而当年诸葛孔方回赠给他一支昆仑神木与天马之尾制作的二胡。
老人一曲闭,抬起头,看向天空悬挂着的那轮明月,淡淡的道:“你终于出现了。”
元宝一愣,道:“前辈是在等我吗?”
老人没有答话,就在此刻,一声桀桀的笑声从远处数十丈外的一株大树枝头传来,元宝转头看去,却见黑影一闪,一个穿着宽大黑袍,带着面纱的人就出现在了那个老人的身前两丈处。黑暗中那人影如鬼魅,元宝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到达的。
“天池道友,百年未见,没想到你老成了这般模样耳力却没有减弱,我是该恭喜呢,还是觉得你可悲呢?”那人声音明显压低着,阴阴阳阳,元宝竟一时分不出那个人是男是女。
而此刻,他也知道了,眼前那个盘膝坐在篝火前的枯槁老人,果然正是自己师父的忘年之交,天池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