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更深,万家灯火,亦渐暗下,冬天的寂夜,总是比夏天更多几分萧条,万籁俱寂的时候,一阵风吹过,唐依哆嗦了一下,便睁开眼,眉捷上还沾着泪花,寒意入侵,让她一下子清醒,双目却是含糊的,她还记得,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见六岁那年,她穿过车两横行的红灯,妈妈推开她,当她从地上爬起来,看到的已是一滩血迹和不再优雅的妈妈躺在地上。
梦见白色的追悼会上,爸爸拥着她,忘记了哭泣。
梦见自己蹲在妈妈躺下的地方,阻碍交通,红妈红着眼睛抱起她说:“小依,咱回家去,还有红妈呢。”
梦见在交际会上,洛宇说,“小姐,能做个朋友吗?”
梦见那场大雨,自己站在很久以前的那个灯位,洛宇陪她一起淋雨。
梦见生日宴会上,洛宇单膝下跪,“小依,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嫁给我吧。”
梦见医院里血肉模糊的洛宇,手中紧紧握着个戒指盒。
最后,唐依坐起来,抱着双膝,咬着嘴唇,微微抖擞,她还想起了那天那个梦,梦里,是安季晴,抑或,是自己荒凉的说:“风涯,你有妻如花,必也有子如玉,你百年归老,季晴就不陪你了。”
多悬的梦,就像真的一样,让唐依的心,无处可依,处处皆痛。
终于,微凉而冰冷的心,开始泛起一丝涌动,有了一点温热,唐依做了个决定,做了个她觉得她应该做的决定,如果段风涯真的只是,还有三年的命,她不想与他,就这么,永生不见,各安天涯,真心不想。
段风涯成了个英雄,北国传诵的英雄,北国的神话,腊月初一,他凯旋而归的今天,普天同庆,滇城里里外外,张灯结彩,挂红三天,滇城百姓都在迎接这位英雄。
当然,最为热闹的,当然是段家,不知用女凭夫贵这几个字来形容段家的那几个女人,在这里恰不恰当,只是,那几个女人的确是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大红大艳的,大摆宴席,受来客奉承吹捧。
与她们相比,有一个女子,双八年华,她就显得极其平静,她总是安静的,不厌其烦的对来客点头,微笑,穿着花白长裙,举止娴熟得体。
段风涯入城的消息,由一个小卒敲锣告知,顿时街道分两排人排开来,中间空出一条大道,两旁的人围得严严密密,他们不过也只是想一睹英雄的风姿。
唐依躲在暗角,看到段风涯骑着白马,驰骋而来,英姿风卓,不知怎的,心似乎有了那么一点,微痒,说不清的微痒,她突然想,跑得那么急,如果被那马蹄踩一脚,应该很痛吧?
但是,既然决定了,就得义无反顾,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为救一条横冲的流浪狗,扑了出去,正好扑在段风涯的马蹄下,白马仰天长嘶一声,唐依感到腹部一阵剧痛翻滚而来,伴着滇城的白雪飘飘,看着段风涯惊慌的脸,荡起一丝知足的笑,晕了过去。
流浪狗受了惊吓,一溜烟的跑走了,段风涯缓了一口气,才记得下马,抱起唐依的头,那么一瞬间,好像似曾相识,却也没多想,把手探到唐依的鼻子,气息尚存,只是,脸色苍白,衣衫也单薄,“姑娘,姑娘,你醒醒,姑娘。”
段风离也跳下马,在他蹲下的那一刻,惊讶了,“是她?”
“风离,你知道这姑娘?”
“风涯,这姑娘,你也认识,悦来客栈外的那个姑娘。”段风离说得有点顾虑,凤凰镇到这里,要一天路程,他觉得,巧遇是说不过去的,可是,如此弱质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要她刻意来接这马的一脚,要多大的勇气才行?就算他练武之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都未必可以说服自己去接这一脚。
“对哦,是她。”段风涯并没听出段风离的顾虑,匆忙的打横抱起唐依放上马背,上马,直奔段府。
段府那堆女人,看到段风涯怀里抱着一个秀色可餐的女子回来时,一下子都哑然了,大夫人杜若惜甚至是瞪了一眼段风离,可能怪他没把段风涯看好,又惹得一段风月韵事吧,然后大家跟着段风涯直接进他的卧室,“风仪,快叫刘夫子来。”
段风仪愣了片刻,才知道段风涯在叫她,方叫她的丫环去西院请刘夫子。从段风涯抱着唐依进来的那一刻,段风仪从唐依垂下的头看到的,并不是多如花似玉,而是她脸上透着一股安宁睿智,她觉得,这样的女子才配得起段风涯,并不是说她多么会相夫教主,或许说旺夫益子,她只是知道,哥哥最敬佩的就是含情不露的女子,这种女子从骨子里都透着睿智,就像眼前这个女子,所以第一眼。
段风仪对唐依,可以这么说,只有喜欢,没有厌恶,她想,要哥哥和家里的几个女人做到举案齐眉,实是委屈,如果哥哥真是年不过二十五的,更应该得一女子慰藉他荒凉的心灵。
刘夫子替唐依把完脉,神色怪异,惊讶,皱眉,最后才舒了口气,望着段风涯感叹,“少爷,这姑娘大命啊,大命,唉,怕是命中注定劫难多多,才起死回生了。”
刘夫子知识渊博,精通医术,之所以委居于段府,随时为段风涯服务,并非段家的诊金丰厚,只是段云对他,有一救命之恩,说也奇怪,段云一副侠义之心,一生救人无数,却落得个郁郁而终,而段风涯又得这副身体,莫不是上辈子作孽太多?
刘夫子的话,让段风涯百思不得其解,起死回生,是一个何等概念?“夫子,风涯不懂。”
刘夫子平放下唐依的手,“少爷请看,凡人脉搏向外,可这姑娘的脉搏向内,有医书记载,这属起死回生之象,老夫行医数十载,却未曾一见,既是起死回生,这姑娘看不是命中多福,便是命中多劫,看她如此落魄,怕也不是福厚之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