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市街,顾名思义是相州城里专门卖鱼的街道,后来这周边还聚集了好些肉蛋摊子。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条街,那就是“臭不可闻”。鲜鱼的腥、咸鱼的咸、加上卖鱼贩子身上的汗味,让不小心经过的人们忍不住纷纷掩鼻绕道。这里的鱼贩屠户们往往忙上一个上午,到了晌午客人渐少时,便聚集在摊子附近耍钱、吃酒、说个荤段子什么的,到了酣畅处打个赤膊、吐口浓痰都是常事。别说是有身份的女眷,大户人家的小丫鬟,都是不涉足这种地方的。
鱼市街的街口支着家杨记茶水档子,这家档子的茶叶陈旧、水也略发苦,可仍是远近闻名。只因为这杨记的茶摊,盛产茶水西施。滥赌鬼的爹、再加上风韵犹存的娘“一枝花”,愣是生了三个水灵灵的俏姐儿。忙着各自勾当的爹娘,连正经名字都不稀得给女儿们取上,于是人们就直接按着排序叫着三个姐儿。
杨大姐性子泼辣爽利,将一贫如洗的家操持得井井有条,还开起了这家摊子、边卖茶水赚取家用边照顾着两个妹妹。可惜她爹某天在赌坊硬是输了三十两银子,大姐儿带着个小包袱、被卖给了过路的行商,自此没了音信。
杨二姐眼界高,巴巴地等着戏文里说的那过路的贵公子搭救自己一把。卖了两年的茶水,总算是如愿跟了金玉轩掌柜的一个庶子。走的时候自以为脱离了苦海,刚怀了孕还没过上两天好日子,雪地里滑了一跤,人就没了。
现在照顾茶摊子的便是杨三姐儿。三姐儿不若二姐那般好看,也没有大姐那样泼辣能干,却生得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自有其风情。来喝茶的闲汉们也不贪图那一口涩汤子,厚道点的只求看一眼豆蔻年华的小娘子,大热天的就算再喝口热茶水,心里也凉爽。而那不怀好意的客人,其中不乏“一枝花”的熟客,他们喜欢装模作样地点一碗茶,色迷迷地盯着年华正好的三姐儿,趁着端茶倒水的时候摸一把小手,幻想这若是母女一起,滋味该是如何?
今日里,茶摊子上坐着的男子,和这顶风臭三里的街巷格格不入。卫大郎穿着一身白衣、带着青色头巾,一路走来,肩膀上还有来不及擦拭的点点槐花瓣。而少女乍见来人坐在自家摊子前,颇有些不自在,只觉得自家这茶水档子,比平日里更简陋了几分,而往来的客人,怎地这般粗鲁碍眼?
“卫家郎君,这凳子不平的,我给你拿个东西垫着。”杨三姐儿手忙脚乱,捡起块扁平的石头,要垫到那短了条腿的凳子下面。
“唉?我说三姐儿,你这可不厚道了。我日日里来你家喝茶水,都坐那破凳子,你怎地从不给我垫上?”旁边坐着的猪肉贩子马上不满意起来。
“你没看那小郎君细皮嫩肉的吗?怪道三姐儿今日穿得这般齐整,心念着小情郎呢!就你这杀猪的蛮子,家里炕上找你娘子‘垫上’吧!”马上有个打着蒲扇,敞着怀的男子打趣。
“对呀,不行晚上去找那‘一枝花‘垫上?”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三姐儿低着头不敢看卫大郎,听着周围人议论自家老娘,盯着自己的鞋尖儿,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她身着布衣,衣服上层层叠叠打着补丁暴露出她贫寒的家境。而补丁上细密的针脚、覆盖了破损处的精致绣花,却无处不在诉说衣裙主人细腻的少女心思。
卫大郎只坐在摊子前,没滋没味地喝着那茶水,面对慌乱的少女,却是垂着眸、连一眼都欠奉。就这么一直坐到屠户鱼贩们都收了档子,茶水摊上人丁冷落起来,跟踪而来的程西觉得自己再不回家、就要被家法处置的时候,他方淡淡地开口道:“我既然要娶你,自是知道你家中情况。就算为了芳娘,我也不会食言。我能助你脱离此地,能以礼待你,可是,也就仅此而已。这是我为她做的,你予她的恩情,就此两清了。”
其实三姐儿长得很美,大而明媚的双眼、直挺的鼻梁,配上瓜子脸和小巧的嘴。她的容颜暗淡,一半是因为终日的操劳,一半是刻意为之。毕竟,在这样的街上抛头露面,极易惹来是非。可再费心思,她也只能是那个市井闻名的茶水西施,她娘是个半掩门儿,她爹是个滥赌鬼。单就这样的身世,便不会有任何好人家的男子正眼瞧她,卫大郎心高气傲,自然也是如此。
听到端坐的男子嘴里冷淡的话语,杨三姐儿轻轻咬着下唇,努力地不让眼泪往下掉,那手中擦拭桌子的帕子,已经是绞了又绞,却还是不如心中的百转千回。哪有什么恩情啊,只有面前这书呆子的一厢情愿、一颗心所托非人罢了。可是,她不敢开口,不能否定。当那个披着一层轻烟般的纱衣的美丽女子出现在自己面前,给了自己一丝脱离此地的希望的时候,她贪心了。什么也不需做、只是保持沉默,就能脱离自己那个火坑般的家庭,这简直就像一场梦。只是,看着那青年的身影,听着他说出那女子的名字,才发现不自觉,自己还是贪心奢望了。
不像在卫家表现出来的那般决绝专情,卫大郎根本对杨三姐没印象,更别谈情义二字。可怜三姐儿,却是很小的时候便认识卫大郎。那时候,杨大姐还操持着家务,家里日子不太难过,三姐儿也曾偷偷在学堂外面听过夫子讲学。卫大郎彼时年少,腿也没有瘸,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看见了学堂外面偷听的杨三姐儿,便顺手给了她一本论语。这样的论语,卫大郎给过就忘了。
那时候,程家铺子才刚改作书肆,程直和陆平哪会做这等风雅营生,问了夫子们平时都教什么,便大咧咧满满当当地进了一整库论语。可这相州城的学子早就人手一本,哪里还需要这许多?卖了一年也没有卖完,就成了程家铺子的租金,让程直顺手拿去讨好未来的老丈人。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难道因为老丈人是秀才、就得读许多本论语?反正卫家得了十来本这样的书,卫秀才大手一挥,就用来垫桌子、物尽其用。
可杨三姐儿却觉得这是大学问,只差没将书供了起来。里面的字她满共认识也不过一个巴掌的数,却觉得密密麻麻横竖撇捺甚是好看。她看着这书,仿佛就是在看她脱离这个家庭、看一眼外面大好世界的途径。连带着,那个顺手给她书本的少年,身影也高大了起来。
所以这许多年,不自觉地她就留意了那少年的消息。从他订亲开始,到遇惊马残疾,再到退婚。想到那少年当年骄傲得意的神情,杨三姐儿就觉得心疼。但她是市井泼皮之女,他是书香门第的小郎君,就算他身有残疾,她还是配不上。
所以她答应了那个女子的要求。那个女子,面容秀美绝俗、十指芊芊如玉,动静之间钗环玎珰,举止带着书香气,一个眼神,便让满身鱼腥的她手足无措、自惭形秽。只是,怎地这样的美人一开口,便是要她承认一段伪造的恩情,说要把卫家郎君送给她?
就算她出身市井,不懂这大户人家的弯弯绕绕,也能用脚趾头想出来,那个与卫家郎君定亲又退婚的仙子一般的女人,没安什么好心。可卫家郎君竟然就这么傻愣愣地听从了,一腔呆气地要为她报恩、要娶自己?这么莫须有的恩情,让她心虚。可是天降的美梦,她没有勇气去坦白、去打破。自己成亲后,一定会对他千好万好,无论那女子有什么要求都不会答应的,杨三姐儿心想。这样想,能让她安心一些。
学过侦察和跟踪技法的程西,虽然年幼腿短,要跟上腿脚不便的卫大郎还是比较容易的。只可惜她捏着鼻子躲在一家臭烘烘的鱼档后面,任凭耳朵再灵敏,也听不见杨三姐心头的千思万绪。在这茶摊子附近躲了许久,才听见大舅说了一句话,还提到什么“为了玉芳”,太言情了有没有!
究竟为什么执意要娶杨三姐儿?那芳娘又是怎么回事?若是真爱,门不当户不对地,也可以想办法解决障碍。但面前这一对,含情脉脉的少女,加上冷淡的男子,显然是妾有情郎无意啊!还没结婚就有发展成怨偶的潜质,这样不行!要查,一定要查!挖地三尺的查!程西眼中燃起名为“八卦”地熊熊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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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开始加更,今天没有码那么快,抱歉抱歉,只好奉上分量还算比较足的一章。小黑正在经历k党向k的转变有木有。不过这章怎么突然从粗犷转言情了捏。
话说,今天主页的某个角落,能看到本书哦,撒花~~~谢谢支持和推荐!!^_^(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