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嬷嬷大老远的从京城过来,自然是要等到送过满月礼之后才启程回京。这孩子的满月礼是大事,到时若是缺了外祖父家,如何使得。
提起的满月礼,原本安适坐着的李嬷嬷直起腰身,“裴家什么都好,只是太过清廉了些。少爷们过满月,从没有大肆宴客的,不过是自己家里的至亲,和几家亲朋好友聚罢了。囡囡的满月酒,也不知老爷夫人会如何摆。”
裴太守这一府之长手中权柄极大,到他面前巴结讨好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若他放出风声要为哪个孙孙办满月,怕不是贺客盈门,收礼收的手软?可他是出了名的清官,一向洁身自好,哪会这么做呢,从来没有大操大办过。
在李嬷嬷看来,林家的外孙子、外孙女都宝贝的很,满月酒当然要热热闹闹的,方才是个道理。不过,她只是林幼辉的奶娘罢了,她怎么想、怎么看,无关紧要,无人理会。
洪嬷嬷见李嬷嬷面有忧色,不禁微微一笑。她是二姐的奶娘,本事有没有的先不,忠心是足够的。瞧她这模样,是真疼二姐,真疼囡囡。也难怪,从奶大二姐,这情份,非同一般。
“二姐既是裴家儿媳妇,行事自然要依着裴家的规矩。”洪嬷嬷笑道:“才出生的人儿家,太看重她也不好,倒不如胡打海摔的,孩子才健壮。你莫担忧,到囡囡满月那天,咱们到寒山寺多添香油钱,再多散铜钱、吃食给穷人,也便是了。”
李嬷嬷大喜,“我还有几两银子私房,劳您一并散给穷人,给囡囡积积福德!”洪嬷嬷笑着答应,“是你的一片真心,我再没有不答应的。”
两人正着话的功夫,方夫人那边赏了席面下来。洪嬷嬷过去道了谢,李嬷嬷陪着她坐下,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洪嬷嬷用过酒饭,告辞方夫人、林幼辉等人,回了林家。
晚上裴弭回来,见到林家送来的各色物品,冲着爱妻微笑,“娘子,岳父岳母疼爱,我很感激。”林幼辉一本正经,“相公,公公婆婆疼爱,我也很感激。”她虽是面色郑重,可眼神中分明闪烁着顽皮的光茫,嘴唇更是粉粉的,像个淘气的姑娘。
裴弭含笑看着爱妻,目光中满是柔情蜜意。李嬷嬷和寒姿等侍女有眼色,轻手轻脚、悄没声息的退到了外间——接下来他俩肯定是偎依在一起亲亲热热的话,不许闲杂人等在旁碍事的。
李嬷嬷站在外间,听着里头隐约传出温存的私语声,不禁想笑。姑爷和姐这般恩爱,比什么不强,二姐虽有些任性,却一直能笼住姑爷,这真是极好的。
在裴家,因裴知府一向很节俭,日常饮食,不过是一荤一素。官服也是穿了洗,洗了穿,极少做新的。他这当家人都这样了,谁还敢奢侈无度?就连三奶奶徐氏这国公府的姐也不敢明打明的讲究衣食,淡泊自甘。偏偏自家姐不肯入乡随俗,该怎么打扮,还怎么打扮。若劝她,她便振振有辞,“我这做儿媳的,跟公公极少见面,有何妨碍?婆婆么,她性情极宽厚,不理会这些的。”若劝多了,她便嘻嘻笑,“我若不打扮,便不美了;我若不美,相公许是会移情别恋。奶娘,是不入公婆的眼要紧,还是失了丈夫欢心要紧?更何况,未必会不入公婆的眼呢。”李嬷嬷一则被她绕的头晕,二则见方夫人果真不在意这个,也便撒手不管了。
林幼辉常常妆容精致,衣饰奇巧,和裴家的俭朴形成鲜明对比。为了这个,李嬷嬷没少担心,担心自家姐会被公婆、夫婿嫌弃。
不过,她算是白担心了。方夫人是不理会这些的,裴弭呢,不只不反对,还时不时的夸奖林幼辉,夫妻间和美异常。
“我的好姐,你要和姑爷一直这般恩爱下去呦。”李嬷嬷笑咪咪的想道——
从睡梦中醒来,耳边又听到熟悉的男子声音、好听的女子声音,便很不自觉的、很没风度的又开始偷听了。不过,今天听到的全是甜言蜜语,好像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听着听着,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才打完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哈欠,耳边便响起一男一女满是惊喜的声音,“快看快看,打哈欠了!真有趣!”
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两张面庞,正殷勤的看着她。这两张面庞都很美,男子清俊儒雅,女子清丽出尘,看上去养眼、舒服、令人心醉。
可怜不会话,不会动,想冲他们友好的笑笑吧,又怕冷不丁的露这么一手,把他们吓着。实在想不起应该用什么方式和他们打招呼,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又打个哈欠。
这一对父母紧张又兴奋的盯着看,见打哈欠,又是一阵惊喜。真是卓尔不凡啊,打个哈欠都这么好看!迷死人了!
听着他们热烈的赞美,觉得通体舒坦。打个哈欠都被人这么一通狠夸,想没有成就感都不行啊,想不骄傲自豪都不行啊。
“我是婴儿,我是爹娘疼爱的囡囡,我很受重视。”满意想道。
她和这幅身体已经相处了三天,渐渐的对之生出了爱怜之心。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能抵抗风风雨雨的成年人,不再是独立自主的成年人,她变了,很娇嫩,很单纯,真的好像才从娘胎里出生不久。
前世是名再普通不过的文员,上班时便兢兢业业工作,下班后便宅在家里看书、上网,是名标准的宅女。她在网上逛论坛,看电视、电影,浏览信息,以及,看。
看的时候,她常常把自己想像成女主,想像自己会是不同的身份,经历不同的人生。她在梦中做过女侠,做过政客,做过艺术家,如今改行做婴儿,竟然也顺顺当当的,并没觉得太严重的不适。
虽然做婴儿半分不自由,可是已经有些喜欢做婴儿了。婴儿是娇嫩的,她喜欢这份娇嫩。而且,做婴儿,意味着人生可以重新开始,未来一切都是崭新的、不曾经历过的。对于来,这是一件充满诱惑力的事。
“我是婴儿,我的未来会有无限的可能性。”惬意想着心事,在爹娘的夸奖声中,甜甜睡去。睡着之后,她无意识的咧开嘴笑了笑,醉倒了守在一旁的爹爹,喜坏了满怀希望的娘亲。
从这之后,渐渐的看东西越来越清楚,她一个接一个的认清楚了裴太守、方夫人、顾氏、徐氏,还有裴大爷、裴三爷。
裴太守清瞿隽爽,方夫人慈爱敦厚,两人站在一起,却很有夫妻相;顾氏看样子也很温厚,徐氏年轻美丽,却半分不张扬;裴大爷和裴三爷都是好相貌,都很喜欢,不过,裴三爷有一回嘀咕着要抢走,听的清清楚楚,非常气愤。拐孩儿是最讨厌的事啦,要严厉打击!
孩子,应该和父母一起生活。
徐氏站在裴三爷身边,温柔的看着,“还是囡囡得人意。”长大了必定会体贴娘亲,不像儿子那般粗心。
裴三爷瞅瞅四周,极声的央求,“娘子,咱们也生个闺女吧,好不好?”徐氏得体的微笑着,“我倒是想呢,只怕咱们没那个福气。”
已有三个儿子,她是真的不想再生了。孩子生多了身材会走形,她是美女,一向爱惜容貌。况且,她自便是娇生惯养的国公府姐,身子并不强壮。生第一个儿子的时候足足折腾了两天两夜,差没把命要了,吓死人;生第二个儿子、第三个儿子的时候,回回也是在鬼门关前打转,哪还想再吃这种苦。
女子必须有儿子傍身,才算有了依靠。她都有三个儿子了,够了,心满意足了。
裴三爷觉着妻子的话很有道理,不由的想叹气。是啊,没那个福气,没那个命啊。
裴三爷是个乐天派,他没沮丧多大一会儿便重又打起精神,灿烂的冲笑着,“我是你三爹,乖囡囡,叫三爹,叫爹爹。”——
我是很有气节的、很有思想的婴儿,才不会随随便便叫人做爹!忿忿。
不过,她的愤怒表达不出来,也便不为人知。
到裴家来看望的亲朋好友渐渐增多,有裴家的老亲旧戚,也有裴二爷的同窗、同年家眷等。
收到许多银手镯、银脚链等吉祥之物,也有各色玩具、瓷器,令人目不暇接。还有向来亲厚的亲戚送衣裳、鞋子的,做工都很精巧,美仑美奂。
除了礼物,还得到不少邀请,“囡囡,乖孩子,姨母太喜欢你了,跟姨母走好不好?姨母家有个哥哥,囡囡和他一处玩耍,蛮有趣。”“姑姑家有两个哥哥呢,随囡囡挑,囡囡喜欢哪个,便是哪个!”
听起来像是开玩笑,但是看神情,又像是认真的。
这算是……提亲么?颇觉无力。常言“三岁看老”,那也得长到三岁吧,没听过还没满月的娃娃便能看出性情,便能定下终身的。
不负责任的家长。
在内心中对他们表示鄙夷。
时光过得飞快,转眼间,满月了,该办满月宴了。林幼辉从头到脚沐浴过,换上新装,仪态万方的出现在玻璃镜前,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镜中玉人。
“您半分没变,还和从前一样明艳照人!等会儿到了宴席之上,一准儿是您最美!”大丫头寒姿笑道。
李嬷嬷絮絮叼叼的催促着,“姐,老爷、夫人、一众亲朋都等着呢,莫要累得他们久等。”
囡囡的满月宴很隆重,不只邀请了老亲旧戚,还有老爷的不少知交好友。都是贵客呢,都等着看囡囡。
林幼辉嫣然一笑,命奶娘好生抱着,一行人旖旎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