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也觉着有些难堪,脸上泛起霞色。这位“表妹”赵氏是直接到裴府递贴子来拜访的,徐氏还真是有些措手不及,没料到她会来,更没料到她竟会这样。
赵氏来裴家拜访,方夫人是亲自出面招待过的。不过方夫人是长辈,担心拘着了赵氏,才特地让三个儿媳妇陪着她。又因着她带了位姑娘,还专程交代林幼辉把也抱出来,“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好生亲香亲香。”
方夫人肯定以为赵氏是随着夫婿到苏州就任,例行拜访而已,哪知道她是来诉苦的?别方夫人了,连徐氏这做“表姐”的,也毫无预感。
顾氏也在座,她到底是做长嫂的,性子又厚道,忙温和的劝慰,“大姐儿是您头一个孩子吧?怪不得您这么想。不瞒您,我家大孩子不到一周岁那会儿,我也是瞅着他便无限怜惜。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徐氏感激的看了顾氏一眼,那目光分明是在,“大嫂您太好了,谢谢您!”顾氏微微一笑,冲弟媳妇头,示意她莫要放在心上。
赵氏听了裴家大奶奶这番善解人意的话,更是泪如雨下,“大奶奶您是有福之人,哪知道我这薄命人的苦!大姐儿,她是我头一个闺女,可她并不是我头一个孩子……”
“我头一个孩子,是个哥儿,可怜他还没来到这世上,便……”赵氏提及伤心过往,哭了个气噎泪干。
这下子,连顾氏也尴尬了。
敢情这赵氏还产过么?那确是惨事。可,当着裴家大奶奶、二奶奶的面儿这个,恐怕是交浅言深,失礼了。
人这一生谁不会遇到些坎坷和不幸呢,自己咬牙应对便可,不足为外人道也。
顾氏、林幼辉、徐氏都称得上家教良好,这会儿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好在赵氏一哭,她的女儿大姐儿也抽抽搭搭的哭泣起来,顾氏和徐氏不约而同,一起去哄大姐儿。
好奇的看了看身边这瘦弱爱哭的姑娘,对这位同龄人不无同情。虽然不知道她其余的家人怎样,不过,单看她这位动不动便掉金豆子的娘亲,貌似这姑娘没投着好胎啊。要知道,这个时代女孩儿的教育大多指望不着父亲,靠母亲教导。
遇事只会哭的娘亲,能教出什么样的女儿?可想而知。
大姐儿的哭声很柔弱,猫似的。下意识的想过去哄哄她,可是,眼看大伯母、三婶婶这两位成年人使尽百宝都不见效,很有自知之明的没往上凑。
乱了一会儿,最后顾氏亲自抱起大姐儿拍着哄着,徐氏拉起“表妹”,同去更衣。林幼辉早把抱起来了,大姐儿的哭声细碎而闹心,她怕这哭声会烦到宝贝女儿。
顾氏生了三个子,没闺女,对怀里这姑娘还真些怜爱之心,温柔的拍着她,命人拿了拨浪鼓一类的玩具给大姐儿玩。逗弄着,哄劝着,大姐儿那细碎的哭声渐渐了。
很友好的递了一个金桔过去,大姐儿迟疑了一会儿,怯怯的伸出手,接了过来。咧开嘴冲她笑着,虽然很不雅观的流了口水,那笑容还是非常灿烂,大姐儿也羞怯的笑了,脸蛋埋到了顾氏怀里。
顾氏轻轻叹了口气,“这么个孩子,若是在咱家,不知多宝贝呢!”裴家盼来盼去的,也只有二房有个。可总共三房人呢,一个也不够分啊,若是再有个姑娘,那可真是上天眷顾,再好不过。
林幼辉笑吟吟,“不止呢。大嫂,不拘是在咱家,还是在梅家,大姐儿都是心肝宝贝!”裴家人哪知道梅家的内情啊,便是梅家待大姐儿只是平平,裴家人也只能客气话罢了。
顾氏微笑,“可不是么,二弟妹的对,这孩子在梅家,定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正着话,徐氏陪着“表妹”更衣回来,徐氏面色如常,“表妹”却是低着头,好似有惭愧之意。她并没有逗留太久,又坐了会儿,便带着大姐儿进去辞别方夫人,走了。
顾氏、徐氏、林幼辉抱着,直把她们送到二门,看她们上了轿,依依惜别。
大姐儿被奶娘抱着,人儿显得孤单而又无助。她和奶娘显然很疏远,而和她的亲娘赵氏,也看不出亲近来。方才赵氏频频为大姐儿哭泣,大姐儿可怜,可是,赵氏并不亲手抱孩子,也不亲自喂养孩子,全部假手奶娘。
看着大姐儿那张略显茫然的脸,顾氏生出怜悯之心,暗暗感慨,“这孩子没有生在裴家,真是可惜。”裴家缺女孩儿,宝贝女孩儿,她偏偏到了不希罕女孩儿的梅家。
“还是有福气。”顾氏目送大姐儿上了轿,再转过头看看林幼辉怀中一脸甜蜜笑容的,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同样是女孩儿,和大姐儿,天差地远啊。
“表妹”造访之后,徐氏觉得颜面大失,再对着大嫂、二嫂之时,很有些抬不起头,“我这表妹,大约是头胎产了,第二胎又是个丫头,便有些郁结于心。”她含混的解释了一两句,自己也觉得辞不达意。
顾氏厚道,笑着安慰她,“这孩子还不到一周岁的时候,当娘的真是操心太过,极易失态。三弟妹,这是常有之事。”不是你娘家表妹一人如此,快别多想了。
林幼辉拿着个银匙喂吃蛋羹,轻轻笑起来,“梅家姑娘哭的可真斯文,细声细气的。若换了,不哭则已,一旦开始哭,那可是哭声震天,响彻云霄。”
一边哭,她还会一边泪眼迷朦的偷看父母。若父母露出心疼的模样,她便哭的更加响亮,要挟之意尽显;若父母好似无动于衷,她便哭声渐低,耷拉下脑袋,一个人垂头丧气的玩去了。
林幼辉想起的心思,唇角泛起笑意。
连美味蛋羹也不吃了,大眼睛睁得圆圆的,气呼呼的瞪着林幼辉。人家正吃饭呢,您当着人家的面儿提起这么窘的事!很影响食欲的,知不知道?!
林幼辉拿着银匙的手停在半空,顾氏和徐氏都啧啧称奇,“咱们能吃懂话了,对不对?聪明孩子!”徐氏连“表妹”也顾不上想了,看着乐。雪白粉嫩的女孩儿,气咻咻的女孩儿,太有趣了。
“还吃么?若不吃,娘便命人端走了。”林幼辉看了眼蛋羹,含笑问道。
谁我不吃了?暂时顾不上生气,忙不迭的头。
任是跟谁赌气,也不能不吃饭啊。
林幼辉笑着继续喂她,化悲愤为食量,满满一碗的蛋羹,被她全部消灭。
吃饱了就犯困,享用过美食之后,舒展着肚皮,甜甜睡去。
唉,虽然方才被的嘲笑了,可是这样的婴儿生活,其实很美好。
在睡梦之中,咯咯咯的笑出声来。
这晚裴二爷深夜方回,朦胧听到他的话声,“……不只陆墓,松江、常州、嘉善等地都开了窑……工匠当然不愿承接这活儿,可是没法子……”
金砖烧制不易,从选泥到成品,工序有几十道之多。好不容易烧出来之后,任何一有瑕疵都通不过验收,十分苛刻。可是,经由水路运到京城,工部验收入库之后,每块也只不过给银价一两。
工匠根本赚不到钱。
“这是要大兴土木么?”林幼辉的声音中满是不悦。
裴二爷一声长叹。
……皇帝老儿闲极无聊,要营造宫室,土木繁兴?抑制住睡意,想继续往下听。不过,或许裴二爷和林幼辉接下来所的话比较机密,两人声音低低的,支着耳朵使劲听,也没听着他们到底在什么。
欺负婴儿!气愤了一会儿,朦朦胧胧又睡着了——
徐氏打发三个儿子各自睡下,坐在桌案前,提笔写起书信。裴三爷陪着大哥同去京城,少不了要到魏国公府拜望岳父岳母。徐氏一则是忧心裴三爷这会儿到了京城没有,再则,心里闷,免不得要把“表妹”的事也如实写下,告诉给魏国公夫人知道。
“她算我哪门子的表妹?”徐氏想起白天那位不速之客,眸光一冷,“我姑母不错是嫁到了南雄侯府,是南雄侯夫人,可她老人家早多少年便过世了!赵贞这丫头,不过是继室的女儿罢了,也好意思硬要和我徐家攀亲!”
姑母过世的时候,留下一子一女,年纪都还。前头人已经有了嫡子、嫡女,门当户对的人家谁会愿把女儿嫁过来呢,姑丈续娶的那位夫人,不过是六品京官的女儿,家中没甚权势。
南雄侯府规矩大,她这做继室的也难为不着前头的嫡长子、嫡长女,不过是一味捞钱罢了。听她眼皮子极浅,只认得银钱,雁过拨毛,狠命积攒,要给她的亲生子女留家业。
这么个娘,养了这么个闺女,跑到裴家来给我丢人!徐氏烦燥的扔下笔,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踱步。
大嫂,二嫂,这会儿不知怎么笑话我呢!徐氏想到“表妹”的种种失礼之处,极为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