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珠微微一怔,旋即便醒悟了过来。
抚远侯府满门获罪,卢悠与当今皇帝刘筠有着家族血仇,她自是不会跑去报信。至于那位勇毅郡主娘娘,卢悠与她之间的仇怨更大,萧红珠这些年来可是时常说及的。当年若非傅珺提醒,她也不会去查丹霞受伤一事,之后更不会挟恨掳走卢悠,说起来,卢悠被掳,傅珺起到的作用极大,卢悠恨她可能比恨刘筠更甚。
如此一想,萧红珠已是心下微松,然而再一转念,蓦地一事浮上了脑海,她一下子又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这件事只怕玄衣人也未必知晓。
思及此,她已是急急地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可知,卢悠当年对温国公府三公子孟渊,曾心有爱慕?”说到后来,她的语气已是十分焦躁。
她几乎将此事忘记了,也就是方才心念电转间忽然想了起来。
当年萧红珠曾派细作对卢悠详加查探,她心慕孟渊一事,还是细作买通了抚远侯府的下人,从卢悠的贴身丫鬟那里听说的。
“那又如何?”玄衣人黑洞洞的眼珠动了动,语气平板无波。
萧红珠此时早已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语声更是焦急:“我方才便一直在想,在越昌国与交趾国时,这贱婢为何不跑?为何偏要在大汉逃跑?她就不怕被人抓去邀功请赏么?如今想来,只怕便是因为此处有一个孟渊,孟渊娶的又是傅四,于是,我等所谋之事,便成了这贱人手里的筹码。”
玄衣人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然而萧红珠却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是冷的。
“这贱婢倒打得一手好算盘。”萧红珠又道,语声中满是阴狠,“她与傅四仇怨极大,一心巴不得傅四死,如今她这一跑,便迫得我等不得不动手。她定是想要借我等之手除去傅四,然后她再向孟渊报信邀功,保得性命,顺手再除掉我们。如此一来,傅四已死,她大仇得报,说不得还能凭着报信的这点儿恩情,与她的心上人再续前缘。”她越说语气越冷,说到后来几乎是满面狰狞。
她真是小瞧了这个南人贱婢,没想到这么多年的挫磨,倒把这贱婢挫磨得更奸滑了,当初她真不该留这贱婢一命,如今却是悔之已晚。
“呵呵”玄衣人蓦地笑了起来。不过这一次他的笑声极短,几息后便停了下来,随后便是一管轻若虚烟般的声线响了起来,只说了两个字:“放心。”
萧红珠此时正是心急如焚,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如何能让人真正放下心来?她竭力抑住满心焦灼,皱眉问道:“此话怎讲?”
玄衣人黑洞洞的眼珠转向了窗外,语声若冰:“昨夜消息已递,五军营有人。”
这在他已经是说了一长段话了,萧红珠略一思忖,一颗心终于真正地放了下来。
五军营正在孟渊辖下,而孟渊此刻还在避暑山庄护卫刘筠,卢悠若要找他报信,便只能去往避暑山庄,他们的暗线自可趁机行事。
想她一介她罪臣之女,只要一露面儿,那暗线都不必露面,只需喊一声“剌客”,实在不行还可叫破其身份,杀之十分容易。
萧红珠长长地吁了口气,旋即眉头又皱了起来。
“那我们的事……”她有些迟疑地问道。
出了卢悠这个变数,后续如何实在难料,她心下难免有些打鼓。
玄衣人黑洞般的眼珠又动了动,却是沉默不语,似是在想什么事情。
房间里是一阵压抑的安静。
“今日初几?”静了片刻,玄衣人突然问了一句。
这几乎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虽心下万分不解,萧红珠却仍是答道:“今日七月初十,再有几日便是处暑节气。”
玄衣人微微颔首,毫无表情的眼睛停在某个虚空之处,良久后方道:“择日不如撞日。”
萧红珠身子一震。
她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玄衣人,问道:“你是说……今晚?”
玄衣人“唔”了一声,转身道:“进来。”
随着他的话音,一个穿着青衣、身材高大的蒙面人便自屋外走了进来,向房中的二人躬了躬身。
“你说。”玄衣人向那青衣人道,说罢便自坐在了一旁的座椅上,阖起双目,不再出声。
萧红珠见状,知道玄衣人这是已经决定了。她虽心下不安,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提声将阿梅唤了进来。
阿梅在她身边的位置,便等同于青衣人在玄衣人身边的位置。自进京之后,一应计划安排、人员交涉等事宜,皆是由他二人接应完成的。
阿梅很快便走了进来,过不多久,房间里便响起了青衣人与她说话的声音。萧红珠眉头紧蹙,向玄衣人看了一眼,却见对方拢起一只衣袖,正轻轻地抚着腰带。
不知何故,玄衣人此刻的样子,竟让萧红珠觉得万分熟悉,她隐约记得,那一年随使团出访大汉朝时,她曾在许多官员身上看到过这种下意识的动作。
难道说,这玄衣人的真实身份,竟是一位当朝官员不成?!
这想法令萧红珠心中暗惊,她悄悄地转开视线,脸上划过了一抹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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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正过后,气温便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降,偶尔拂过的风里,亦有着些许潮湿的味道。
卢悠靠坐在门槛上,慢慢地系着衣带,视线越过破败的庙门,投向极远处。
天空中正聚起铅云,宛若厚重的棉絮,重重地压向远处的田野,将那一大片绿油油的田地,映出一种死寂的青灰。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难熬。
没来由地,卢悠想起了自己及笄的那一日。
那天是个阴天,她穿着一身茜红嵌玄金鸾鸟纹曲裾礼服,立在廊下,等着她的太子妃姑姑送来的贺礼。
那一天的天空,似乎也是这样的铅云密布,而那一天的风,似亦是这般带着潮意与水气。她满心的焦急期盼,无数遍地幻想着她将要收到的贺礼,据说,那是一枚极华美的金累丝九转玄玉琉璃钗。
那一日,她平生第一次在心底里有了隐约的渴望,渴望着,她戴着这发钗的模样,能够被孟家三郎看到。
不,那也并非是她那一天的想法,而是她心底深处始终不熄的烛火。在那以后的无数个日夜,当她无数回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时,这一星烛火总能适时燃起,让她又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