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将那条白石甬路洗得越发透白。远远地,不知何处有人吹起了玉箫,流离婉转的曲韵,正是傅珺最熟悉的《乱红》。
夏尽秋来,乱红飞去;北雁南归,征鸿沓沓。
那箫韵清朗彻亮,与傅珺所奏不同,却又自有一分流转之意,似是将漫天月华也搅动了起来。
傅珺心下有些怅然,微叹了口气,过得一刻,却又觉得自己的可笑。
不过是一个节日罢了,她今天怎么就这么多的感慨呢。
傅珺暗自摇了摇头,摇去那些涌上心头的思绪,踏着满地的月华向前行去。
说来也怪,那一曲箫韵殷殷缭绕,竟似挚友相送一般,直至傅珺行至南院儿才渺然而息。唯余月华空自洒落,说不出的清寂。
“这曲子真真好听。”青蔓忍不住轻叹了一句。
涉江亦跟着轻语:“不只好听,这奏得也巧。从姑娘离了席起到现在,恰好一曲奏完。”
傅珺微微转首,望向来路,心中蓦地生出些异样。
方才的她不只是踏月而行,亦像是踏歌而行一般。只是,那歌声换成了箫曲,却也别有一番情致。
进屋之后,傅珺忍不住向窗屉子那里看了一眼。
窗屉子合得严严的,月华投射其上,印下几撇木樨树的影子,画出寥落的几笔写意。
八月中秋,月华如霜。
郑氏已经在正房睡下了,东廊西厢悄无人声,唯有秋虫唧啾,越显出这庭院的寂静。
傅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窗子。
她只是在听到那一曲箫声之后,不自觉地心有所感罢了。
她不由自嘲地笑了一下,转回了心神。
进屋之后,涉江等人便服侍着傅珺卸下钗环。因见时间不早了,便又替傅珺打水洗漱,不一时便收拾完毕。
傅珺上了/床/,青蔓合拢绡帐,又将烛台上的风门调至最小,一干人等便皆退了下去。
室内的光线幽暗了下来,傅珺侧过身子,望着重重绡纱边的银莲帐购出神。
她还在想着那段箫声。
也不知是何人奏起来的,比她所听过的又有所不同。比之刘筠的琴声又是另一种味道。
也许是外头侯爷养的那班伶人吹奏的吧。傅珺淡淡地想道。
今夜轮着绿萍值夜,槅扇外头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
傅珺轻轻打了个哈欠,阖上了眼睛……
蓦地,窗屉子上传来了一点响动,像是风拂过树梢的声音。
傅珺一下子睁开了双眸。
她悄悄地坐了起来,挑起绡帐向外看了一眼。
窗纱之上,树影横斜,在夜风里轻轻晃动。
傅珺停了几息,终究还是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先将挂在/床/边的松鹤纹杭绸夹氅衣披上,复又踩上了软底绣花鞋,方才轻轻行至窗边,将窗屉子拉开了几分。
一阵凉风涌了进来,携着沁凉的木樨淡香,渺然如梦。月亮隐在云层中,木樨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也只是淡淡的几痕。
傅珺极目向外头看了看,不见人影,唯有风摇动树梢的声响。
她又等了一刻,四周仍是静悄悄地不闻人声。
傅珺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有点过于疑神疑鬼了。
她悄悄合上窗子,蓦地察觉身后有异,回首却见一人立在灯畔,肩宽腿长、一身玄衣,淬冰的眸子在幽暗的灯烛下细碎如星。
孟渊?!
傅珺抬手捂住嘴,咽下了冲口而出那声轻呼,一颗心却是怦怦乱跳了好几下。
真是要被这人吓死了。
这家伙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这是专门来吓唬她的不成?
“你……”
傅珺只吐出了一个字便又将下头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绿萍还在槅扇外头呢。这丫头睡觉向来很是警醒,万一醒过来了可如何是好?
孟渊看着傅珺,唇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她现在这样子,就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满头乌发披散在肩头,在烛火下泛出盈润的光泽,与她平素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很娇小,还有些……柔弱。
孟渊的眼神幽深了起来。
他不是第一次打量她,却从没有一次如此刻这般,细细地将她看了个清楚。
她的容颜,果真是极好看的。
肌肤莹润如玉,在烛火下晕然生光;一双长眉不像普通女子那样修成柳叶形状,而是眉尖微晕,眉峰略挑,宛若翠黛描成;还有她的眸子,素昔皆是明澈的,而在此时,许是因了夜色的缘故,这明澈的眸中便洇了一丝水气,看着他时,像是清晨氤氲着雾气的湖水,便这样凝在他的脸上。
孟渊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再下个瞬间,他已经往后退开了一步。
“别担心。”他语声微哑,“你的丫鬟暂时醒不了。”
这声音宛若浸了夜色,比以往更加低沉醇厚。
傅珺有点明白过来了。
难怪孟渊能够从另一个方向过来呢,说不得便是动了什么手脚。总归这些能够高来高去的大侠们,不是她这种战五渣能够企及的。
她定了定神,这才发觉自己现在的样子,可以说是衣冠不整,头发还披散着呢。
也许是在古代生活得太久了,傅珺居然觉得有些窘迫。
她将身上的氅衣裹紧了一些,又抬手掠了掠发鬓。
这还真是……挺别扭的。
无论是她的衣着打扮,还是孟渊出现的时间或地点,都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傅珺稳下心神,开口相询:“你怎么来了?是有事么?”
孟渊身上的气息一瞬间变得有些冷。
“确实是有事。”孟渊沉声道,一只手探进了袖中,指尖触上了那片柔软丝滑的料子。
傅珺看着他,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他的动作却顿住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将手从袖中拿了出来,手上却是空无一物。
傅珺注意到他的眉尖动了动。
“怎么了?”她问了一声。
孟渊低低地清了清嗓子:“无事,是我下属收到了消息。你的继母叫人从你这里偷了一样东西。”
傅珺怔了一刻,蓦然间眼神沉冷如冰。
又来了。
她真是不明白,郑氏就不觉得厌烦么?明明已经有了儿子傍身,她只消好好教养傅璋长大,往后的日子不会错的。可她偏不愿意,偏要将手伸到她这个继女这里来。
傅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神色间蕴了冷意:“她偷了什么?”
“帕子。”孟渊的语声仍有些喑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