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不阿贵,绳不绕曲”一语,乃是一代法家思想集大成者韩非子的名言。其实傅珺原来是想写另外那两句的,即“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这是最标准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理论,是对儒家那一套“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批判。
不过傅珺最后还是选择了比较委婉的那两句。这些夫子们可都是儒学大家,为了能顺利过考,她还是谨慎为上。至于前面加上的那两句,则是为了应上那幅画的景。毕竟那画上有树有草的,以此比喻贵族与庶民倒也相宜。
写完这页字后,上午的考试傅珺算是完成了。
不过,本朝考试是没有早考完早走那一套的,却是实行统一开始、统一结束的方针。
因此写完之后,傅珺先将卷子放在一旁,随后便将毛笔洗干净了,又把墨锭等物收拾好了,不一会,外面便又响起了钟声,这是表示考试结束了。
傅珺便将试卷拿在手里,待学监开门之后,便一并交予了学监,方才走出了考场。
跟着三三两两的考生步出白石书院的大门,傅珺只觉得又渴又饿。
书院大门前围了好些车马人群,傅珺只扫眼看去,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的傅庚。
所谓芝兰般的容颜、谪仙般气质,说得便是傅庚这种虽千万人亦可一眼瞧见的类型吧。
傅珺一面感叹着,一面便向傅庚走了过去。许娘子等人亦迎了上来,傅庚便温声道:“可累了不曾?”
傅珺摇了摇头,展颜笑道:“倒还不累,却是想要先喝口茶。”
傅庚便微蹙了眉,疼惜地看了女儿一眼,和声道:“你先上车,我们这便去上元馆酒楼。我已经着人订了雅间儿了,又叫人备了榻,你吃了饭还可歇上一会。”
傅珺此时还真有点高考的感觉,傅庚这个家长明显也当得很够格,于是她便也笑道:“太好了,长这么大我还没吃过上元馆的好菜呢,今儿可得叫爹好生破费一番。”
听了这话,傅庚不由便笑了起来。
然而,那笑意才泛上他的眉间,蓦地却又有一层心酸掠过心头。
女儿长到这么大了,居然都没跟他这个父亲出来吃过一次饭。傅庚只消这般一想,便觉得心头隐隐作痛。
他那些同僚家的女儿们,哪一个不是被父兄娇宠着长大的?上元馆的好菜、美芳馆的点心、天香阁的茶果,这些好吃好玩之处,那些高门里的女孩子们谁不曾领略过?
想到此处,傅庚心中的隐痛便化为了怜惜。
这个女儿,他着实亏欠太多了。便连白石书院的免试名额,最后女儿也让予了旁人,还要自己跑来参加这劳什子的什么入学试,傅庚简直是想一想都觉得自己有愧,一时间鼻尖居然都有些酸了。
他掩饰地拂了一下衣袖,方笑着和声道:“你若喜欢,往后爹便多带你出来逛逛。这京里的高门女子也时常出来逛的,不比姑苏。”
傅珺一听这话,心里立时便乐开了花。
这可是好事儿,再者说,往后她还要在京里开铺子,京城的风俗民情、物价消费等等,她还真需要多了解一些。傅庚此语就是在为她背书啊。
于是她立刻便又擎出个大大的笑来,对傅庚道:“爹可别忘了说的话,一定要多带女儿出来逛逛。便不能带着女儿出门,也要允女儿偶尔出来散一散。”
傅庚含笑道:“自不会忘。”说着便翻身上了马。
傅珺便也坐上了马车,父女两个便往上元馆酒楼而去。
白石书院位于金陵城的南端,与朱雀大街却是处在夹角位置,距离颇为不近。
大约是怕女儿坐车无聊,傅庚便特意驱马跟在车边,傅珺亦掀开了一角车帘儿,两个人闲闲地说话。一时傅庚又指点着周遭的景物,偶尔再与傅珺议论两句金陵的风习,一路行来却也逍遥。
傅庚其实很想问问傅珺考试情况的。可是,自家女儿下午还要考两场,此刻若问得多了,傅庚很怕会影响女儿的情绪。于是便自忍着,又恐傅珺担心下午的面试,便只说些闲话打发时光。
傅探花本就言辞便给,更兼吐属文雅、见识广博,这一番打岔的闲话听在傅珺耳中,真是比那说书的还要吸引人,自是听得津津有味。
父女两个正自说着话儿,忽听那旁边有人唤了一声:“傅大人。”
傅庚停住话头循声望去,却见从旁边的一家书坊里走出来一群人,为首一人身量高挑、修眉俊目,却正是袁恪。
傅庚忙示意许娘子遮上车帘,一面便下了马,上前笑着招呼道:“你们怎么到了此处?”
袁恪便一拉身旁的王晋,向傅庚揖礼道:“我们也是路遇熟人。”
那王晋不情不愿地向傅庚见了礼,随后旁边又走出来两个人向傅庚揖礼道:“见过傅大人。”
傅庚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两人竟是唐修与唐俊。他便又向王晋看了一眼,方颔首道:“快快起来吧。”
唐修与唐俊便即起了身,那唐俊的一双眼睛便止不住地往傅庚身后的马车掠了一眼。
说起来,王晋与袁恪自春闱揭榜之后,因皆是榜上有名,名次还都不低,皆可参加殿试。
本来那殿试应在杏榜之后便举行的。可不巧的是,因太后娘娘有恙,圣上为显纯孝,便以亲自侍疾为由,将殿试的时间推到了九月下旬。
因此袁恪回了一趟姑苏后,于九月初复又抵京。而王晋却是接受了傅珺的建议,一直留在京里未曾返家。
傅庚见了他们自是欢喜,几人便又说了几句话。
便在此时,却见那书坊里又走出二人来,当先一人长身玉立、温润俊雅,却是个芝兰玉树一般的美少年。他一面步出书坊一面道:“袁兄,那套《明章典修》你可寻到了不曾?”他说话的声音亦如琴筝一般悦耳,直叫人听之难忘。
那少年说完了话才发觉袁恪面前站着一人,便停下了脚步转首看去,却见面前立着一位貌若谪仙、两鬓微白的男子,他不由微微一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