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风闻言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起身走到右梧面前,拉起他一只手,翻过手掌查看。
再要去看另一只时,右梧适时抽回手道:“放心,我要是中了毒,哪还会这么悠闲站在这里。”
木风松了一口气,“你没碰过那箭就好。”
右梧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觉得十分温暖,此时此刻,即便听自己提到了有关信的事,木风更关心的也还是自己的安危。
木风走到窗边向外望。右梧将睡梦中的小半夏从左肩换到右肩,道:“风叔叔对信中的内容不好奇么?”
木风转身,背着光看不清表情,“你来找我不外乎是为了这封信,你若是想说,自然不用我多问,若不想说,我问了也无用。”
窗子离书桌只不过两三尺距离,右梧绕到近窗的那头,单手撑着桌面向后一跃,就这样坐到了桌上。一直以来,敢这样肆无忌惮坐在木风书桌上的人,除了上官萤,便只有右梧。除了这两位着实无法招架的人物之外,其他人若是造次,一定会被木风教训得很惨。
右梧先是晃荡着双腿做出一脸无辜状眨巴眨巴眼,接着又摸了一把身后的兰草叶子,然后长出了一口气,才开始叙述。
那信中的内容全数烙印在心里,右梧像说书一般一口气讲下来,中间时不时手脚比划一番。远远看去,倒像是在叙述一件十分轻松有趣的事,近看却不同,即使背着光,木风的脸色也明显阴沉了下去。
右梧完全不在意木风的反应一般,说完吐了吐舌头,跳下桌子走到门边,刚拉开门栓便听到木风的声音冷冰冰响起,“你就这样刚说完就走?”
右梧嘿嘿一笑,拉开了门,冲外面嚷嚷了一句,“随便谁,沏壶茶来给小爷喝喝!”
不多会儿,茶具便摆上桌,侍女刚准备洗茶泡茶,右梧就从后面推着她道:“行了行了,这位姐姐,我自己来就好。”见侍女有些为难,又道,“其实不是真的想喝茶,是想跟风叔叔学着泡茶而已。”
那侍女看了一眼木风,便施个礼退了出去,关了房门。
右梧一手抱着小半夏,一手开始鼓捣起茶海上的一众茶具,木风就沉默看着他,许久后才道:“关于信中说的,你怎么想?”
右梧终于折腾好了将茶壶提起,往两只玉石杯子里倒了茶水,拿起其中一只走到木风身前递给他道:“我一个小孩儿家家懂些什么,不如风叔叔您来告诉我,这信中说的,我该怎么想。”
木风接了茶杯,看着右梧道:“那信的内容是假的。”语气平淡而肯定。
右梧左边嘴角一扬,抬起杯子去闻茶香,似乎十分享受,接着吹了吹茶汤,饮了一口细品,香茗入喉才咂咂嘴道:“我昨儿一夜未睡,就是在琢磨信中的内容,风叔叔一句话就打算让我把看过的忘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么?”
木风轻叹一声,将未动过的茶放到桌上,“如此说来,你是不相信我?”
右梧道:“自然是希望相信。”
木风道:“那便信我说的,我虽然一时猜不出是谁会写信给你告诉你伪造的身世,却会尽快去查,到时候抓到挑拨之人,一切便会明了。”
“何必这么麻烦呢?且不说能不能抓到那人,便是抓到了,十多年前的事,要说明白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右梧眯起眼笑道,“不如现在将当年的全部事情告诉我,有了真相,谎言自然不攻自破。”
木风道:“能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
右梧叹了口气,低着声音,自言自语般对着小半夏道:“你看你看,我猜对了吧,你说我是不是脑子缺根弦儿,明知道他只会那这种话敷衍我,还非得自讨没趣来问他。”
“右梧,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是故意隐瞒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做对你更好,”木风说着,语气柔和了些,“我自然希望你能信我,但信不信在你,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右梧凝视了木风片刻,接着哈哈一笑,道:“好,我还就不信你了。木风你听着,如果信中说的属实,你就是害死我一家的凶手,如今你不愿意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也没什么法子逼迫你,只不过有一点,在你将事情讲明白之前,我就不留在此处了。呵……跟一个无法信任的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怕是以后吃不下也睡不着的。”
右梧的几句话声音虽不大,语气却极重,且又十分突然,听得木风一阵心绞,面色白了几分。
右梧端了木风放到桌上的那杯茶,倒了已经冷掉的茶汤,重新沏了一杯,再给自己也沏上一杯,又走到木风身前。
“我如今还是叫你一声风叔叔,当初是你救了我,不论十六年前那桩旧事究竟怎样,你都是我的恩人,即便不信任了我也不会记恨你。风叔叔,如今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待会儿便离开此处,继续去做我的乞丐,从此与你两不相干如何?”
木风不去接茶,只道:“你不能离开。只一个颜泽启我便无法放心,况且现在还有那个叫芳音的驯兽师,加上来路不明的信和毒箭,你让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面?”
右梧其实只是表面上做出个强硬的样子而已,如今听了木风的话,心下便更是软了几分,只不过既然已经决定了离开,就再不允许自己动摇罢了,所以与心中的刺痛不忍截然相反,神情中倒是添了几分冷漠和嘲讽。
冷笑一声,右梧道:“颜泽启,不说我还真想不起这么个人,风叔叔既然提到他,总不会忘了我是因为谁才招惹上那个公子哥儿的吧?”右梧决定不再拖延,便狠下心说了木风最不想听的话。
右梧的生辰刚好是满月。
十四岁那年,月洒银辉满庭芬芳的那个晚上,木风醉酒后吻了右梧。
满月时的右梧与木风心中的上官萤,有着十分肖似的面容,同样如缎般的黑发。且木风那晚喝醉,不只因为那是右梧的生辰,更因为同样的日子,也是上官萤的祭日。
“右梧,”木风低声道,“那时的事,你还在怪我?”
右梧虽然是笑着,语气却极冷,“所以才不愿意留在你身边。”话一出口便觉得胸口一阵闷痛。
沉默了许久后,木风上前一步道:“不行,你不能离开,我……”
右梧正听着木风的话,没注意到怀中的小半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木风,木风注意到他看自己的眼神,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右梧顺着木风的视线低头看,便见到小半夏周身一团浅淡白光。
下一瞬,一股清风过后,右梧只觉得怀中一轻,再去看时,小半夏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那个许久未见的——白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