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烟眼中又泛起雾气,小手仍是紧紧抓着离相衣襟,“你为什么要走?你要去哪里?我留下来你也要走么?我不说想爹妈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在一起好不好,我抱你睡觉,我给你讲故事……我……”
离相摇头,避开墨烟乞求的目光。
“我……我哪里错了么?你告诉我,我都听你的……你别走……”墨烟慌乱起来,边说别扯开自己上衣,露出细白肌肤,“让我脱衣服也可以,都可以,只要你留下……”
墨烟说着满面泪光地抓住离相的手贴上自己胸前的皮肤。离相刚感觉到指尖传来的温暖,便用力抽回手,一副严肃面容看向墨烟。
墨烟咬着下唇,泪珠子接连滚出眼眶,哭得无声无息,泪水模糊视线,全然看不清此刻离相的表情。
看来我仍是留得太久了,早知如此,当时便不该一时兴起留下来看热闹,更不该留在这孩子身边让他有了不该有的期许。原本,多留几日也无妨,但既然始终要离开此处,便拖延不得。此刻分别尚且如此,日子久了岂不是更让他难过……
离相硬下心来,开口道:“我可以带你一同离开此处,你跟我还是不跟?”
“我……那我可以留在你身边……一直跟着……跟着你么?”墨烟说得断断续续。
“不可以。”三个字毫不拖泥带水,容不得丝毫商议。
话音刚落,离相看看墨烟的样子,却又实在心有不忍,抬起衣袖为他拭泪,动作轻柔地将上衣穿回他身上,又帮他盖了被子。
墨烟只不住落泪,衣襟都湿了一片。离相心中无奈,软下语气轻声道:“墨烟刚刚不是说想念爹娘了?我带你去找他们不好么?”
墨烟一时抽噎得说不出话,只摇头,许久之后才回答道:“我……逃过两次,找不到他们……我不记得他们在哪里……”
“那我便带你离开,也总好过你在此处……”离相话只说了一半,着实不知道该如何跟个孩子解释他的处境。
“离相……你别走……”墨烟抬手拭泪,一双眼睛红红地望着离相。
“对不起。”
“你别走。”
“我不能答应你。”
“你要我怎么样都行。”
“不许再说这样的话。”离相皱眉。
“那我……那我不说,你别走。”墨烟抽着红红的鼻子。
离相沉默。
“留下来……”墨烟握住离相双手,在自己的一双小手中暖着。
离相不语。
“求你……”
“对不起……”离相说着起身,掀开帐子,下了床。
墨烟的手扯住离相衣角,用眼神恳求。
离相长叹一声,“我可以再多陪你一两日,但那之后却仍是要走,如何?”
墨烟摇头,“一两天……不够……要永远永远在一起……一两天不够。”
离相轻笑,这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要永远在一起。
到底是个孩子,轻易便把永远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亦不知人妖殊途,永远二字,于人于妖,是全然不同的长度。
离相转过头去不看墨烟,也不再说什么。
墨烟紧紧攥住离相衣角,将布料攥得湿热褶皱,抽噎许久之后,他才终于缓和下来,松了手,深深低下头。
离相背对墨烟立着,墨烟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
时间无声流逝。
终于,一声平缓稚嫩的童声打破静寂,“兔兔,你走吧,路上小心……”
离相心中猛然一揪,回身坐上床沿,环住墨烟,“我会再来看你。”
墨烟眼中又湿润起来,一颗心狂跳着,却只摇了摇头,稍稍推开离相,抬手捉住了他半掩在银色短发中的耳朵。
“兔兔,我……会努力,会努力忘了你。所以,你也忘了我吧……”说完这几句又用力咬住下唇,握着离相耳朵的手止不住颤抖。
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离相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墨烟的复杂神色。
沉默了片刻,离相幻出少年身形,墨烟手中的兔耳瞬时没了踪影,还来不及反应,他就被离相轻柔抱入怀中。
离相几乎贴着墨烟耳际,声音轻缓低柔,“忘了我,你不后悔?”
墨烟声音颤抖却坚定,“不后悔。”
离相轻扬嘴角,却看不出笑意,细微的声音飘入墨烟耳中,“你若决定了,我便帮你,也算是饯别礼……”
墨烟似懂非懂地轻点了一下头。
一个简单妖术,抹去了这些日子的记忆,连同那日桃花树下的第一次相遇,还有那晚的恐怖回忆一起。
离相帮昏睡过去的墨烟盖好被子,细细掖好被角。立在床边看着墨烟平静的睡颜,抬手想去帮他擦拭泪痕,却在触到他皮肤前停住了,哂笑一声,转过身,便化作一阵风,没了踪影。
第二天一早,宅子便闹了个人仰马翻。侍女在发现墨烟手腕脚腕的铁环皆没了踪影时便花容失色地去通知了主人。原本对墨烟的去留问题尚存犹豫的主人听完侍女的汇报,便下了决心,当晚便将墨烟转卖给了一直中意他的某位旧相识。
此后,墨烟辗转了许多处地方,被木风所救,已经是半年之后了。
——————夜已过半,雨声时强时弱,半夏仍是坐在右梧身边,看着将燃尽的柴堆,听着柴枝烧出的噼啪声响。
一旁,右梧的呼吸声轻缓深沉。
墨烟,右梧。六年时间对妖族只是眨眼而过,对人来说,却足够生出许多变故。当初道别时未说再会,却想不到仍是再次遇上了。
不同的名字,不同的性格,甚至不同的国土,这些年,你究竟是经历了些什么?
半夏长叹一口气,心中形容不出的滋味,从墨烟到右梧,六年的时间里,自己同他的人生毫无交集,想起来便觉得莫名烦闷。
墨烟当时挽留的话语和无助的眼神,竟无论如何都无法同身边这个笑得没心没肺满口谎言的小乞丐联系到一处。
如果,那时我将你带在身边……自嘲一笑,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如果。却仍是忍不住要去想,自从眼见着右梧变为黑发黑瞳,半夏就总下意识想到这个毫无意义的假设,心绪始终烦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