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微缺一角,慵懒地挂上流云满布的夜空。在不城不郊的某处,有那么一座杂草丛生野花遍地的小院儿。
乞丐迈着稍显急促的脚步,“吱呀”一声院门开启,他踏进了院子。正唱得热闹的青蛙蛤蟆蝈蝈蛐蛐们,大半瞬时没了声响,只还听得见某只反应迟钝的蛤蟆哽咽着“呱——呱”。
刚到屋门前,一只狸花猫便轻盈地跳到乞丐身前,扬着尾巴在他裤脚上忘情地蹭,一边发出娇嗔的“喵喵”声。乞丐蹲下身在猫下巴上象征性的挠了几下之后便推门进屋,点上油灯。
那小狸花见主人敷衍了事,自觉无趣,眯起眼睛望了望白墙黑瓦的老旧房子,轻哼一声,迈起它的纤纤细腿钻进草丛,寻摸田鼠去了。
随手掩上房门,乞丐来到窗边的桌案前,将怀中抱的那一团连布带泥一股脑儿堆在了桌上。
满是泥污的手对着搓了搓,正要打开布团的乞丐皱了眉,这桌案上的油灯还没窗外的月光来得亮。审视下四周,他在油灯边上又支上了几根蜡烛,这才觉得差不多了,伸手小心翼翼地打开灰土色的破麻布。
白团子的身影出现时,屋内顿时香气弥漫。乞丐深吸一口气,双眼放光地盯着缩成一个绒毛团子的不明生物。
乞丐托起下巴,绕着桌子来回来去走了几遍,最终也看不出这是个什么物种。停下脚步,他伸出一根干净些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往团子上戳了两戳。本以为团子会像之前那样伸出手脚,结果这家伙除了轻缓的呼吸起伏之外毫无动作。
加大力度,换个位置,乞丐又往团子身上戳了戳,凝神观察了好一会儿,那软绵绵的毛球还是毫无反应。
哪怕你站起来就跑也好啊,最怕就是没反应。乞丐试探摸索着把手伸到团子腋下,将它提抱起来举到眼前。只见小家伙圆嘟嘟的脑袋低垂着歪向一边,双眼紧闭,样子十分虚弱可怜。
心头肉一颤,长出一口气,乞丐说道:“小香炉啊小香炉,我拣你回来可不是为了帮你挖坟下葬……你倒是睁开眼吱一声啊。”
别说,这句话讲完,乞丐似乎真的看到团子的眼睛动了一动,他忙举着团子凑到蜡烛边上,“你个白面团子,再不睁眼小心我吃了你。”一边说一边揉捏着小家伙的身子。
“啊!”乞丐只觉得手背一热,撞倒了一根蜡烛。他本能地抽开手,自己的手背倒是没事,那白团子却被甩进了蜡烛油灯的阵仗里。一时间桌上翻江倒海火光四溅。
在心中大叫一声不好,一向反应敏捷的乞丐抄起桌脚的水罐,往桌面上的一片火光中浇去。
水声过后,屋内一片灰暗,只剩月光。
还好反应够快,桌子没事,麻布片只被点燃了一个角,也没事。白团子呢?借着微光,乞丐焦急地摸到团子身上……咦?这感觉不太对,再仔细摸,果然不对——被泼了一大罐水,这团子的毛居然是干的。
乞丐忙又点燃灯火,格外小心地抱着团子往火光边凑。毛是干的不说,还完全没有被烧焦的痕迹。水顺着桌面“啪嗒啪嗒”往下流着,白团子的身子依旧只能看到呼吸的起伏。
乞丐饶有兴致地捏着下巴看了它好一会儿,神情变幻莫测。片刻之后,他伸手拿起边上的蜡烛,小心翼翼地靠近团子,小声说:“你别怕,我只是试一下,保证不伤着你。”
乞丐说着就把蜡烛的火苗往白团子的尾巴尖儿上引。“啧啧……”眼前的画面让乞丐不由发出赞叹声。
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蜡烛的火苗儿在即将接触到尾尖毛的瞬间分作了两半,那尾巴像是罩着一层看不见的保护膜,将烛火排斥在外。乞丐放下蜡烛,揉捏着团子的尾巴,眯起眼睛。
水、灯油……手头找得到的东西一一被乞丐拿来往团子身上招呼,可不论试几次结果都一样,那团子自始至终白白净净毛毛茸茸丝毫没有变脏。
乞丐对团子越来越有兴趣,试验也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翻出一瓶不知放了多久的墨汁,打开盖子,正要往团子身上浇,就听见——“别这样对我……”
乞丐听到声音立刻停住了动作。正常人都知道小动物不会开口说话,在这种情况下首先会怀疑自己耳鸣或幻听。但这不是只一般小动物,乞丐也算不得什么正常人,他毫不怀疑地相信自己听到了白团子说话。
乞丐放下墨汁,盯紧团子。那家伙却依旧蜷着,不动不作声,换了别**概会怀疑方才的声音是错觉。
俯身下去,乞丐伸出手指对准团子的腰部,刚想戳下去,那团子就动了动耳朵,接着缓缓抬起头,睁开天青色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饱含感情的眼睛。
心中一喜,乞丐马上问道:“你刚跟我说话了?”
白团子微张嘴唇,“我不喜欢那个东西的味道……”声音水润,奶呵呵的就像个十多岁的孩童。
这声音,听得乞丐扬起了嘴角。他故意拿过墨汁瓶往白团子身边凑了凑,那团子果然向后躲闪,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
看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求助似的望着自己,乞丐笑道:“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叫什么名字,不然……”他晃了晃墨汁,接着伸过手去捏住白团子的脸。那手感果真像个面团,温暖柔软叫人爱不释手。
团子没有躲闪,反而颤颤地伸出脚爪搭在了乞丐的手背上,继续保持着楚楚可怜的眼神。软到无法形容的略带湿润的脚垫加上这无辜的眼神……乞丐收回手,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
摆出一脸严肃,乞丐说道:“小家伙,是我救了你,按照人类的规矩,你必须以身相许……啊不对,是以身相报,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宠物,我就是你的主人,明白了么?我会帮你治伤,养你照顾你,而你就必须听我的吩咐。比如我现在问你问题,你就必须老实回答。”
乞丐心中盘算着:这团子长得可爱又香又软还防水防尘,十足完美的宠物,一定要想办法把它留住。因为估摸着这团子是只妖兽,乞丐索性按照书上讲的方法对付它,想办法让它认自己作为主人。
那团子没答话,微垂下眼,略停了一会儿之后便试图站起来,小脑袋摇摇晃晃,四脚微微颤抖。乞丐马上伸出手去扶,果不其然,手刚碰到团子它就瘫了下去,软趴趴地倚着乞丐,用一双前脚加上脑袋一起抱住他的手。
“谢谢你救了我,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叫什么……如果知道的话我一定不隐瞒,也愿意认你作主人以示答谢。”小团子的脸蛋贴在乞丐的手心里,说得诚恳。
乞丐用可以活动的手挠挠头,这团子一点都不傻,给出这么个回答跟没回答一样,自己倒是无话可说了。他随意扫视着周围,构思着下一步,目光突然捕捉到了地上的一堆圆疙瘩,那是前几天刚采回的药。
被这小团子抱着,自己的衣服都被熏成了香的,乞丐一面抚摸着团子脑袋一面说道:“这样吧,你看那边。”说着指了指地上的圆疙瘩,“我觉得你跟那些挺像,你就跟那些一样,叫半夏吧。你没名字我帮你取了,你是什么我会慢慢查,这段时间你先留在我这儿,等我查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再以身相报也不迟。”
刚刚得到了“半夏”这个药名的团子只看了一眼乞丐便慢慢合上双眼,卷起尾巴蜷缩身体,就这么抱着乞丐的手不动了,似乎又睡了过去。
“喂,半夏?你倒是先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再睡啊……醒醒!”摇晃了半天,团子都没有反应。叹一口气,乞丐拿出抓跳蚤的架势开始给它做全身检查,逆着毛翻看,把它细嫩的皮肤细细瞧了个遍也没看到有一点伤痕。
难道不是受伤,是饿的?乞丐又挠挠头,把团子圈在怀抱里,起身走到书架前取出一本厚厚的《古今妖兽通考》坐在灯下仔细看了起来。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乞丐手上的书掀过了最后一页。他无奈地把书随手一扔,揉一揉冒金星的双眼。
要说这是本相当权威全面的妖兽参考书,可从头看到尾,眼睛都扎进书里去了怎么就找不出这小团子是个什么妖什么兽呢?
乞丐揉搓着臂弯里的软团子,一会儿给它理理毛一会儿帮它捏捏脚,脑子里却乱跑着无数种想法,虽然想法很多,归结起来却简单,就是——怎么才能骗这团子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
终于,乞丐在脑中的众多画面中圈出一张面目清秀的脸,怎么就没想到他呢,那个痴迷妖兽算得上是妖兽百事通的男人。
事不宜迟,乞丐起身外出打水。
——————轻掩门扉,身着石青色蚕丝单衣的少年迈出院子。
月色中,狸花猫正叼着肥美的田鼠停在院墙上,好奇地盯着主人怀中那一团泛着柔美光泽的白色绒球。脚步声渐远,它放下田鼠,趴下来,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