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以此时的情景,应该是看到右梧这张有趣面孔的半夏笑才对,可他却只是不动声色站着,而右梧却止不住地笑,直笑到直不起腰来蹲下身子捂着肚子岔了气才算完。
半夏指了指头顶的太阳,右梧收敛了笑容,抬手去擦眼角的泪花,两边一抹却在眼角下擦出了两道白痕,在一张泥脸上分外突兀。
半夏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此时却听到右梧“哎呦”一声道:“眼睛里进沙子了。”他边说边还用手背去揉,可是满手背的泥沙,只能越揉越糟。
“你别乱动,再揉坏了眼睛。”半夏说着制止了右梧,抓着他的手腕就凑近去看他一直眨个不停的那只眼。
右梧隔着泪花看到半夏伸手过来,便把头向后撤了撤,道:“你别弄,你那手还没我的干净呢。”说话间半夏的手已经到了眼前,却是白白净净的没有一丝污迹。
“奇怪了,刚才明明……啊!”右梧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面前光影一晃,眼睛就不疼了。
“你是怎么弄的?我都没看见你动手。”右梧抬起袖子在脸上囫囵擦了一把,将眼角空白的那块儿补成了灰黑色。
半夏捏下右梧发上的一片草屑,放到自己手掌中。右梧看着看片草屑在半夏掌心里凭空旋转起来,不一会儿功夫,就从小圈转成大圈,随即被一股风托着,在半夏手心上方悬空打转。
右梧哦了一声,道:“确实方便,”说着把脸往半夏手中凑了凑,额前的碎发被风团掀起,“你这可比扇子好使多了,不过眼下已经入秋了,要真派上用场得等明年。”
两人一路打趣着往城中走,不知不觉树木稀少房屋多了起来。
右梧照例叼着一根狗尾草,大摇大摆往前走着,远远却看到有六七个人迎面而来。
往前又走了两步,右梧忽然停下脚步回身说了一句,“不好。”嘴里的狗尾草也掉了出去。
右梧把半夏拉到路边树后道:“我怎么给忘了,你快变回去。”
半夏道:“变什么?”
右梧用手比划了一个圆,“当然是变回白面团子啊,快快。”
“你着急什么?我又为何要变回去?”
右梧看一眼越来越近的几个人,指着半夏的脸道:“你这样子太惹眼,我一个乞丐,带着你招摇过市怎么都说不过去。而且就算我不是乞丐,你这样的走街上也……反正不合适。”
“你不想让别人看见我?”
右梧没细琢磨就道:“当然不想。”就你这样的满大街转悠,不等于打着招牌请人家来劫色吗?就算身手好劫不走,被惦记上也麻烦啊。
“半夏?”心里瞎琢磨的功夫里,面前的半夏却不见了,往下看,地上也没有白团子,抬头看,那家伙也不在树上。
“半夏——白面团子——小香炉——离相——”右梧一长串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半夏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
“这里。”
“别闹了快……变回去……”右梧转头时却仍是什么都看不见,变回去三字不过是顺口说出而已。
右梧转着圈看,突然又觉得耳朵一痒,反应迅速地抬手往耳边抓去,“哈哈,这次被我抓到了吧。”手心里是半夏微凉皮肤的触感,回头却仍是无人。
“这样就无人能看到我了。”
右梧心道,原来半夏也会隐身啊,不过这样总没有变成团子好,别人是看不见你了没错,可我也看不见了呀。
“不用隐身这么严重,变成团子就行了……”右梧说话间用余光看了眼朝自己这边走来的一群人。为首的不是别人,却是颜泽启。
右梧心说怪不得刚刚就觉得眼熟,原来是那小子,再看一眼发现对方似乎没注意到自己,就掉头往回走了几步,闪到树后一片半人高的草丛里蹲下。倒也不是忌讳颜泽启什么,只是觉得迎面遇上肯定比不遇上来得麻烦,就取了个认怂的对策,躲开了。
右梧一身破麻布,蹲在草丛里倒是不显眼。他抬头眯起眼睛看着颜泽启带着五六个人经过,估摸着按他们的行进方向,很有可能是去自己住的地方,心下就感慨,这颜家小子实在是个死心眼儿的,到现在了还不知收敛。
话说自己那一二三四躲在哪儿呢?右梧边想着边四下望了望,果然有一瞬间看到了视线中某处有个身影飞一般地闪身不见了。
右梧叹了一声,心道随他们去吧,眼不见为净。看到颜泽启一行人走远了些,便起身道:“半夏半夏,我现在看不到你,你得跟着我别跑丢了。”说完了留心着周围的动静,却听不到回答。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一声“哎呦”并着一片哗然人声。右梧循声望去,只见颜泽启脸面朝下摔了个跟头,扬起一片黄尘,正被身后的几个小厮扶起来,粘了满头满脸的草屑。
右梧正好奇地看着颜泽启,就听到半夏说:“怎么,心疼了?”
右梧瞬间明白了个中原委,冲着半夏声音的方向道:“原来是你搞鬼……”
半夏不答话,右梧向前摸索了片刻,抓起半夏的衣袖带着他继续向前走,慢悠悠道:“颜泽启这人……其实不坏,我跟他之间的那些个破事儿,现在都说不清谁对谁错了,以后只要他不再来找茬,我们就还是别主动去招惹他了。”
一路无话直到市集,因为已是日上三竿,逛街的人流虽然仍是熙熙攘攘,叫卖的小贩却已经没了一早的那种热情,市集倒也不算过于喧闹。
空气中仍是混合了果香菜香肉腥,气味层次分明。
右梧贴着墙向前走,远远就看到自己往常坐的那笔庄侧窗下的老位置已经有人了占了。看那身形,应该是个孩子。
右梧长出一口气,心道自己这快一个月没出现了,风水宝地被人占了也不稀奇,再想办法争回来就是。
走到自己的老位置,右梧刚蹲下身子就听到有些粗哑却嫩生生的声音,“这位爷行行好吧……”
裹在破烂衣衫中的人抬起脸来,果然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