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罗北辰撇了撇嘴,暗觉主上向来杀伐果断,但在这叫颜筝的女子身上,却一再妇人之仁。
在荔城令府时那女人耍诈,为了那点浅薄的小心思,害得紫骑整夜搜寻所谓的刺客,后来证实是那女人的伎俩,戏弄紫骑,本当该杀,可主上却夸她机智,说她为了同伴甘行险招,也算是义气,就这样放过了她。
“韩王”第一次召见江南来的美姬,苏氏以酷似先前蔺皇后的装扮举止一举迷惑了“韩王”元祁,元祁沉醉温柔乡,夜夜笙歌,不理事务,诸事皆交付紫骑处理,紫骑上下苦不堪言,都暗道女色误国,苏氏与元祁正在情浓动不得,那幕后出谋划策之人也该揪出来斩杀才对,可主上只说了一句有趣,便又将此事揭过。
晌午时在废弃小院之中,主上分明已经看穿那女人在撒谎,紫骑也在院墙的一角找到了穆昭。那女人何其胆大,多少柄长剑指着她,竟还能不眨眼睛地撒谎,今日是穆昭那还罢了,他日若是永帝派来的奸细刺客,她也要这样庇护贼人吗?这种吃里扒外的女人,照他所想,当时就该给她一剑了断才是,但主上却并没有处置她。
收到那女人高热不退恐有危险的消息,他本想着,这样难缠的女人老天要是收了回去,也是件好事,至少他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主上继续优柔寡断,也省得心里憋闷。
但现在这样算是什么?令唐太医这样的名医圣手,一整夜看守着那个连韩王侍妾都算不上的女人,还要确保她平安无恙?主上打着膈应司徒锦的幌子,但实际上先被膈应着的人却是他罗北辰。主上甫一出生,他就追随左右至今快有十九年,主上的心思约莫也能猜到个七八分,这命令虽是冲着司徒锦来,但其实只不过是想保住那女人的命。
主上似乎……舍不得那女人死……
罗北辰被自己这突如其来闯入脑海中的念头惊到,初夏之天,他竟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颤。他猛力地摇了摇头,想要将这不靠谱的念头消掉,但过了良久,却仍然挥之不去。万年不变的那张冰块脸上,终于闪过一丝诧异和犹疑,他低低地念道,“春天,分明已经过了啊。”
冬院,西厢。
颜筝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看到碧落憔悴而焦虑的脸庞,她张了张口,“碧落。”
碧落的双眼有些微红,许是因为没有睡好,眼睑上挂着两圈深深的乌色,见颜筝醒来,还能准确无误地叫出自己的名字,她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下,她上前握住颜筝的双手,一边松了口气回答,“筝筝,我在这里。”
她掖了掖颜筝的额头,触手一片温和,又试了试她颈下,也不烫手,便轻松地笑了起来,“唐太医说,今日高热一定会退下去的,果然他没有骗我。筝筝,你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饿不饿?我去请厨房的李婆子帮忙熬了粥,等填了填肚子,然后我再给你喂药喝。”
大约是看苏月乔得了宠却没有忘记冬院的姐妹,颜筝生病她求了韩王请来了医正院的首座唐太医问诊,昨夜情况危急,唐太医竟还肯留在冬院一宿,以方便救治,足可见苏月乔如今在韩王心中的份量。
四季园的婆子们看在这一点上,便不敢太过分,李婆子只收了一钱银子便就答应了料理颜筝这几日的粥羹,还特地让出了一个炉子熬药。
颜筝仍旧有些恍恍惚惚,她拉住碧落的手,小声问道,“碧落,我怎么了?”
碧落拿手指轻轻点上颜筝额头,“还记得昨儿晌午咱们两个一块去摘桑果吗?你从树上掉留下来,不小心弄伤的脚踝,后来我去寻人来背你回冬院,也不知怎么,你就惹到了紫骑的人,咱们一块将人给骂跑了,你却昏倒在了朱婆子背上。后来你一直高热不退,浑身烫得都快把衣裳烧穿了,我请朱婆子帮忙请医正,可朱婆子怎么都不来,我都快急疯了。”
她轻轻呼了口气,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后来,多亏了月乔听说你病了,求韩王传了唐太医过来给你看病。唐太医说恐怕是你受了惊吓,脚踝上又破了皮,邪风入侵,引发高热不退,还伴有抽搐惊风,若是烧退不下来,恐怕要伤损脑子的,我当时就吓得哭了。好在唐太医仁心仁术,在冬院守了你一整夜,等晨起你稍微好些了,他才走的。”
颜筝微微一怔,“一整夜?碧落,我睡了多久?”
碧落望了眼窗外的天色,“昨儿朱婆子背你回来时,也差不多便是这个时候,确切地说,你昏睡了足有十二个时辰呢。”
她轻轻拍了拍颜筝肩膀,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让她靠着,然后笑着说道,“你先醒醒神,我去厨房把粥和药都取过来。”
颜筝呆呆地望着碧落离开的身影,怔怔地低声轻喃,“原来我只睡了一日一夜,还以为过了许久许久呢……那梦里的事,都是真的吗?如果那些都是真的,那皇城……我就是回去了,又有什么用?廖氏……廖氏她不会允许我活着,祖父为了廖氏所生的两个儿子,也绝不会再认下我,就算我告诉他,我是筝筝,他不会信的,他只会将我当成……妖孽……”
谁能想到,濒临生死,她竟梦到了这具身体从前的所有经历,那些脑海中偶尔曾闪过的残破片断被逐渐拼起,构成她短暂却又异常忐忑波折的人生。
四岁之前和娘亲月姬相依为命的生活,虽然温馨美好,却转瞬即逝。而四岁之后,充斥着在她脑海的是各种不愉快的记忆,侯门贵女的荣华之下,掩盖着各种算计阴谋和肮脏。如果不是这梦境如此地真实,她都不敢相信,梦中那座她前世出生长大的府邸,曾经上演过那样多的罪恶和腌臜,她印象中慈眉善目的祖母会是这样一个可怕和狠辣的女人。
只不过是无意中撞到了廖氏与她娘家大哥的密谈,她甚至都没有听清楚他们说话的内容,只看到两个人情绪都十分激动地在争吵些什么,仅只如此,廖氏就给她扣下一顶忤逆不孝的帽子,打算送她去城西的慈心庵清修,罪思己过,好好将性子改了再接她回府。
她当时虽然才十岁,可是却已经在廖氏铁腕之下生活了六年,她很清楚,自己恐怕无意中犯了廖氏的忌讳,她曾亲眼目睹过廖氏为了震慑下人活活打死犯了错的奴婢,深知廖氏此人心狠手辣,这回她一旦出了安烈侯府,说不定就再也回不来了。
其实,能不能重新回到侯府,她一点都不在意的。安烈侯府虽然富贵,但这些年她的日子却过得步步惊心,父亲的冷漠,嫡母的苛待,旁人的算计,令她年幼的身心倍感艰辛,若是能在慈心庵得到清静,她就是真的落发做个沙弥尼,也算是一种归宿。
但临行的前几夜,好巧不巧,她却又听到了廖氏身边的两个得力嬷嬷的对谈,得知廖氏早已经买通了慈心庵的比丘尼,只要自己去了慈心庵,便只有一个死字。
她不想自己莫名其妙地死在一个毒妇手中,又根本就不在意侯府的荣华富贵,所以她决定逃。
她的计划很周详,侯府去到慈心庵需要两个多时辰,当时正是寒冬腊月,山路难行,送她去慈心庵的车队中途会在驿站歇脚,顺便给马喂食。她便可趁这机会,在婆子仆妇暖身的酒水中下点巴豆,等到药力发作,那些人无暇顾及她时,她恰可趁乱离开,她走狭窄的林道,那些马车就算追来也很难通过。
只要出了皇城界到了定州,她就可以想办法去找娘亲的故旧钱叔,从此以后,她宁肯跟着钱叔一起过活,也绝对不肯再回皇城。
等到了那天,送她去慈心庵的仆妇如愿被她药倒,可她却没有能够离开。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队匪徒,径直上前绑了她便走,不论她怎样哭喊哀求,那些人根本就不作理会,一直南下到了极南的磐州,将她以五两银子的身价卖给了人牙子。
她不傻,从皇城到磐州的路资五十两都嫌少,那些人辛辛苦苦赶了两三个月的路,就只为了将她卖了得五两银,她不信的。
期间,她为了试探,几次哭喊着说自己是安烈侯府的大小姐,可那些人充耳不闻,就当没有听见一样,若他们当真是匪徒,听见安烈侯府的名头,总也要皱一皱眉,她的父亲颜缄是天子宠臣,手中权力滔天,若是被他得知他们掳走了他的女儿,那些人就算死九次都不足惜,可那些人却连话都没有搭一句。
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些人知道她是谁,就是特地冲着她来的。
她一个浮萍般的十岁女孩,能得罪什么人?除了廖氏,她想不出第二个。可廖氏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计划,她派来的第二波人,能够恰好截在她要离开的路上?她要出走的计划,除了素来与她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安庆侯府二小姐司徒听雪,可从来都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
颜筝想到昨夜梦中所见,觉得身子一片寒凉,不由自主地环胸抱住自己,等过了许久,才感觉身体恢复了温暖,她深深吸了口气,再沉沉吐出来,咬了咬唇,她决定重新振作起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皇城的事,等到能回去的那天,再去想不迟,现在我该面对的问题是——司徒侧妃……”
此时,她无比庆幸,当初在明净堂时,没有贸然地与司徒侧妃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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