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长声惨呼,鲜血从胸前伤口喷涌而出。薛昊一剑刺穿重光心脉,剑光在对方周围一绕,回到他剑鞘之中,跟着双手迭出,在重光身上连击八掌,每一掌都击在不同的部位,只听“砰砰”之声不绝于耳,每响一声,重光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正当薛昊就要击出正对头顶的第九掌之时,一道人影如同风一般突袭而来,一下子抱住重光胸口,将他往后拖出三尺,薛昊这一掌顿时落空。他抬起头就要质问,赫然发现采萱师妹环抱着重光,眼神之中有火焰在燃烧,狠狠地盯着自己。
“师妹——”薛昊停下手势,讪讪地道:“你怎么出来了。”
采萱一袭大红嫁衣,单手环抱着重光,用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夫婿,“你已经废了他的奇经八脉,还要下手?洛南松可还没死,用不着以命偿命吧。”
薛昊惊道:“我不是要杀他,只是他刚才已经神志不清,我想打晕他。”
“好了,你不用解释了,我先带他下去疗伤。”采萱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令薛昊胆战心惊。
“等一下——”大概是洛南松伤情已经稳定,玄机真人又从内室赶回,“长庚剑是昆仑秘器,当初因为是萧重光找回来的,掌教师兄才会交由他保管,现在他屡犯门规,当众伤人,又有交通罗侯的嫌疑,这把神兵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他身边,否则只会助纣为虐。”
“拿去好了,”江采萱冷然一笑,从重光怀里取出长庚,甩手扔了出去,“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薛昊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师妹,这么多客人在,先把婚礼办完吧,我安排下人照顾师弟就是。”
“放开!”她甩开薛昊的手,“不会有什么婚礼了,这些客人,你自己应付吧。”她把昏迷的重光抱在怀里,再也不看薛昊一眼,就这么走了。
从洛南松挑衅一直到江采萱带着重光离去,其实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许多客人只是看到这边有人斗法,根本没有意识到怎么回事,这场盛大的婚礼就无疾而终。
薛昊看着采萱离去的背影,呆若木鸡,良久以后,他才回过神来,无声地蹲坐地上,以手掩面。
玉虚峰上的小屋,重光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衣服已经换过,伤口也包扎好了,此时正如同一个婴儿般沉睡着。江采萱坐在床沿边,仔细端详着他的睡姿,满脸愁眉不展。
这一场显赫的大婚,终究虎头蛇尾,四方来客虽然心中吃惊,但因为这是昆仑家事,也没有多问,扫兴而归。薛昊来玉虚峰几次,被江采萱赶了出去,终究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重光伤势沉重,一直在昏迷,采萱束手无策。一直到正月过后,冲虚跟赤山满面风霜地回到昆仑,得悉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两人大为震惊。
两位尊长一同出手为重光疗伤,三天以后,他终于悠悠醒转,见了朝思暮想的师父和师伯,放声大哭,将自己在岐山与罗侯如何化敌为友,如何一同脱困,还有他从离开岐山一直到返回昆仑,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
赤山与冲虚听得唏嘘不已,却又不愿解释重光对于三百年前往事的质疑,只是嘱咐他好好调息养伤,便摇头叹息着离开。两人心里清楚,重光的修为已经废了。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江采萱推着重光出门透风。重光已经听说洛南松痊愈和被冲虚剥夺真传弟子资格的事情,他并不觉得快意。虽然他现在摆脱了叛徒的罪名,但是他的确亲手帮助罗侯脱困,如今昆仑上下依旧对他抱有成见。
这些其实都无所谓,最令他感到痛苦的,是他自身的状况。薛昊的亿万星河剑影之术,将他全身窍穴尽数击毁,后来又用散手八扑废了他奇经八脉,如今他已经是一个彻底的废人,无法修炼任何武功道术。
他漠然地看着周围的山明水秀,心中万念俱灰。
“师姐,你不用每天这样来照顾我,”重光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决:“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你应该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照顾好你,直到你彻底康复。”采萱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温柔地看着他。
“师父和师伯都说我好不了了,你这样只会浪费时间。”
“他们又不是神仙,这个世上有一样东西,叫奇迹。我相信只要你自己不放弃,奇迹一定会出现。”
重光默然了,这样的对话他们已经进行了无数次,每一次都以他失败而告终,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看着山下的峰峦叠嶂,吸一口带着野花香味的林间气息,从旭日初升到夕阳渐落,时间就这样慢慢流走。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重光这时候已经能够拄着拐杖行走。采萱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每一步的动作,怕他不小心跌倒。
“师姐,其实我现在已经大好了,师父说再过一阵子就可以丢掉拐杖,你去忙你的吧,我看见薛师兄几次来找你,都被你轰出去了,这让我很不安。”
“你现在安心养病,别的事情少管,至于他,谁让他下手这么狠,就让他一边呆着去吧。”
“师姐!”重光突然很大声的说话,眼睛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我已经好了,不用你可怜,其实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你不用害怕我会多心,想做什么,就去做。”
“你在想些什么呢,”采萱给了他一个爆栗,“什么可怜不可怜的,你是我师弟,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不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至于薛师兄,也许我以后都不会跟他一起了。”
“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
“你别什么都往自己头上揽,好像你很重要似的,”采萱很生气的样子,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虽然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不愉快的事情,可我还是喜欢他的,感情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就像你说你喜欢我吧,我就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重光一脸尴尬地低下头。
“其实那天我不该那么凶地骂你,也许不骂你,你后来就不会发神经,也就不会发生那些事情了。只不过当时,你突然跟我说那些疯话,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生气。”
“既然你还是喜欢薛师兄,为什么不肯见他呢,”重光抬起头,疑惑地问道:“你千万不要顾虑我,这一次大难不死之后,我觉得自己很多想法都变了。很多东西,以前拼命地想得到,现在却没有了感觉。所以我刚才跟你说的,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这句话是真的。”
“我说了跟你没关系,”江采萱没好气地说道,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凶恶,又放松了语气:“其实,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我知道自己还是喜欢他,就跟我八岁那时候就想嫁给他似地,我一直很清楚自己的想法,想要什么都会说出来。其实我不是恼恨他伤害你,那天他打败你,包括后来一剑穿胸,又用散手八扑断你经脉,其实我都可以理解。因为你当时的样子真的很吓人,像疯了一样,你也知道你的长庚剑是分神法器,如果不能彻底制住你,很难说,会不会像那天你重创秦无咎一样,发生什么意外。”
“那你还——”重光有些意外。
“是因为他的眼神,他那天出手的时候,他的眼神很奇怪,我看得出来,那是一种跟你一样的疯狂。”采萱说着说着,脸色渐渐凝重:“我跟他从小就在一起,自认为了解他的所有性格,可是那天我看到他的样子,觉得好陌生。我从没有想过他会有这么疯狂的时候,你的疯狂可以理解,无论是谁遭受这样的打击,都会免不了跟你一样的情绪,可是他却没有理由。”
重光听得暗暗心惊,他那天失去理智,根本没有看清薛昊的样子,但他的直觉告诉他,采萱师姐说的是真的,至少对她来说是真的。
“所以我忽然发现,一直以来,自己以为对他已经知根知底,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他。我很害怕,我害怕有一天,他会突然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把我们之间所有美好的回忆都撕碎。与其那样,倒不如现在就分开。”
“所以你选择避而不见?”
“对啊,现在这样也挺好,大家还是同门,平时也可以做朋友。慢慢地,以后感觉都变淡了,也就不会伤心。等到很多年以后,回忆起现在,剩下的都只有美好。”
“那是不是表示我现在有机会了?”重光忽然变得嬉皮笑脸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能作出这样的表情,也许自己心里的某样东西,真的在渐渐消失。
“别说笑了。”采萱很认真地看着他,“我对感情的事情,从来不开玩笑。我喜欢开朗的男人,而你从来都把所有的事情埋在心里,把自己弄得那么深沉。我可不会看上一个闷蛋的,何况这个闷蛋还是从小跟着我的小跟屁虫。”
“所以呢,你还是赶紧打消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比较好。现在呢,我们先把你的伤养好,等以后,师姐会找一个喜欢深沉男人的女孩子,介绍给你认识。”
“免了,你还是饶了我吧。”萧重光一声大笑,朝着山脚一瘸一拐地走去,江采萱急忙跟上,两个人的身影化作地平线上的两个小点,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