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德元年八月十六,杨幼娘带着马府众人离开了长安城,踏上了前往碛西的道路。
今日的长安城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虽然昨夜发生了诸多大事,城门处守卫的兵丁依然是懒洋洋的,似乎就没有接到命令让他们盘查什么人一般。
实际上,也的确没有这样的命令。右相张巡正在极为紧张的忙碌着应对可能的不测之事,根本就没有下令追捕马家众人。
这些杨幼娘并不知晓,她只是觉得出城太容易了。若是她一个人出城自然无妨,完全可以高来高去逾城而过,可是这次她是带了这么多人,好几辆马车大摇大摆的出了安远门,根本就没人上来阻拦。
当然这是在米雪事先确定了状况之后才发生的事情,不然米雪也不会让她们以这种方式离开长安城。
离开长安城已经很远了,回头看着远处匍匐在平原上巍峨的城市,杨幼娘忽然觉得有点儿心疼了。
他和她的家,被留在了这座城市之中。不单是如此,还有马家的众多产业,那都是她这几年的心血,如今也都不得不放弃。
能够随身带走的,便只有那些河中集团开具的财富凭证,还有就是九十九万缗钱的河中集团股本存根,这些也不算少,价值三百万缗钱以上了,可是丢在长安城的价值更多。
"希望有一天,夫君那把这些抢回来吧。这可不是陛下家的,本来就属于本来就是我家的。"杨幼娘心中暗道。
在安西密探的暗中护卫下,几辆马车在秋日的驿道上渐行渐远,终至不见。
...
到了早上,张巡勉强躺下睡了一个时辰,便匆匆忙忙的赶到了兴庆宫。永王李璘正在宫门处,指着守卫宫门的龙武军士卒破口大骂,龙武军士卒脸色都很难看,却是紧闭着嘴一言不发,挡着李璘不让他进宫门一步。
张巡心里暗暗点头,龙武军战力虽然拿不上台面,陈老将军毕竟是陈老将军,派出来的精锐在遵从军令这一点上做得还是极好的,就这样把李璘拦在外边,也是需要相当的勇气。
"右相来得正好,你来评评理,这些杀才居然不让我进宫拜见皇兄,真真气煞我也!"李璘见到张巡,立马拉着张巡指着那些龙武军士卒大声叫道。
"殿下要进宫有什么事?"张巡板着脸皱起眉头道。
"无事!不过我每日都是要见一见皇兄的,难不成皇兄登了基当了皇帝,就不见我了?我不信!"
"陛下身体微恙,正在宫中静养,此时谁都不见,殿下请回吧。"张巡冷着脸道。
李璘沉了脸,怒声道:"右相这话什么意思,皇兄连我也不见了么?皇兄对我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信皇兄会不让我进去!你们这些家伙不让我去见皇兄,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张巡不再理他,迈步向前走去,进了宫门之后回头道:"拦住他。"士卒们依旧是一言不发,却是把李璘挡在了外边。
"张巡!你这个王八蛋!"李璘暴跳如雷,在宫门外跳脚大骂。
张巡哼了一声,心道这家伙肯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这才巴巴的来探听消息。陛下素来亲爱这个弟弟,这一点人人皆知,不过这个李璘本就是一个蠢货,这些日子以来不断的交往大臣想要干什么,陛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陛下对这个弟弟实在是太宽容了,只当他年少无知胡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一笑置之。不过在张巡看来,这个蠢货其实早就该死了。
北衙禁军虽然没多少战斗力,可是对付李璘那几百王府卫士还是绰绰有余的。大唐帝国皇帝的宝座,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坐上去的。
没有再搭理这个家伙,张巡匆匆忙忙的向里走去,再次见到李亨之时,李亨正在进食。一位太监在后面扶着李亨的身体,另一名太监端着小碗,一勺一勺的围着李亨吃粥,李亨依然是闭着眼睛,勺子到嘴边了就张开嘴,把里面的食物吞下去。
张巡看着李亨这个样子,眼底微微有些发酸,揉了揉眼睛看着陈玄礼道:"陛下还没醒过来么?"
陈玄礼点了点头道:"还没有,不过应该是好了些。那些家伙说或许三两日就能醒来。"
张巡点了点头,心中略松。
"也或许以后就是这个样子,没办法醒来了。"
"什么!"张巡脸色猛然一变。
一位御医低声道:"可以确认陛下不是受到惊吓,而是伤到了脑袋。这种事情,向来是很麻烦的。三两日内若能醒来,那就一切都好说,若是不能醒来...那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照看好的话...也许能支撑上三五年时间...也就是这样的了。最终会是如何,三日之内就会见分晓了。"
张巡神色沉郁,点了点头。脑袋受伤,本就是极为麻烦之事,这一点他自然明白。若是真是如此,可就麻烦了。
看着天子此时的样子,张巡心中极为难受。陛下以太子身份监国以来,对于他的信任更胜于太上皇,可以说是君臣相得,为了报陛下的知遇之恩,他已经是拼上残命了,哪里想到陛下刚刚登基,就成了这个样子。
"右相不要忧心,只望天佑我大唐吧。老夫这一辈子什么都见过了,不管出了什么事,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右相身负陛下重托,身为百官之首,切切不要忘了自己职责。这个时候是做事的时候,可不是忧心的时候。"陈玄礼盯着张巡,沉声道。
张巡轻轻点头,向着陈玄礼微微躬身,道一声:"受教。"
"陛下我会在这里看着,右相去吧。"
张巡再次走出兴庆宫,永王李璘已经不见了,宫门处一位龙武军士卒眼窝黑青,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这都是小事,张巡也并不理会,这一天他需要办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
八月的辽东,亦是略略有了秋意。
渤海国上京,大钦茂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宫殿,似乎有些不甘。
这座宫殿的主人本来是他,如今却换了新的主人。
不过他并不能说什么,因为他不过是一颗人头而已,一颗被高高挂起来的人头。
上京其实早就被唐军给占领了,五京之地全部落入唐军手中,乃是去年就发生的事情。唐军势大,他本来已经逃往黑水都督府,托庇到靺鞨人的羽翼之下,也没想着复国,就算是唐军主力离开了渤海去草原上讨伐回纥人时,他也不敢带兵回国。
他其实并没有复国的打算,至少暂时没有,只是想先活下来再说,哪料到便是这亦是不行,那个叫李璟的大唐宗室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
也不能怪靺鞨人不讲义气,他们的头领亦是断送在李璟的手里。李璟自草原上突然杀了回来,先是顺道彻底灭掉了室韦人,然后便是进入黑水都督府,便如同疯了一般连续不断的攻击,直接就把黑水靺鞨人给打趴下,不得不向李璟表示了臣服。
原先的黑水都督府都督被杀掉,换了一个靺鞨人当黑水都督,大钦茂也遭遇了池鱼之殃,残部被李璟全歼,然后被直接押到上京,当着国人的面直接斩首。
与他一同被杀的,是渤海国所有的皇族。如今男女老少几百人的人头都挂在他的旁边,看上去极为壮观。
室韦人灭了,靺鞨人降了,高句丽人在谁的治下都是种田纳粮,对于李璟成为渤海国的新主人也没什么不满。李璟站在宫殿门口,看着高杆上密密麻麻的人头,又看向广场上的大军,心中极为满意。
监国太子李亨发布谕旨,令各路北征主将入朝,使者刚到军中,就被他直接杀死了。那个时候,他便已经没了退路。
别的人还好说,他和马璘是注定要倒霉的,特别是他,身为章怀太子后人,这个身份本身就是忌讳。天子能容下他,李亨却必然容不下他。
在回辽东的路上,他本就已经做好了决断。权力炙手可热,放弃是不可能的,现在去长安城当个富家翁他自然不愿意,毕竟他才二十出头,更何况这样的机会,李亨也只怕未必敢给他。
所以他只能是如此。
整顿军马,清除异己,流了不少两京子弟的血,不过这都不算什么,大军终于是铁板一块了,跟从他的将军都是有野心的,至于那些士卒们,他们只知道听将军们的。
一路上连续作战,扫荡室韦残部,然后兵入黑水都督府,皆是势如破竹,之后便回师渤海国,把在黑水都督府抓来的大钦茂当众处死,正式把渤海国收入囊中。不是收入大唐,而是收入他自己的囊中。
渤海国人口众多,高句丽人又极为恭顺,绝对是一大资源。如今他在高句丽人中征召大军,轻而易举的便又多了十万大军。之前为了征伐回纥,户部运来的钱粮堆积如山,后来虽然减半,可支撑几个月后的征伐还是没有问题的。
李璟认为自己暂时没有大的野心,现在走到这一步,也是形势比人强,不得不如此。现在他想要做的,也就是把这片土地牢牢占据住,成为东北王而已。而要实现下一个目标,必须要铲除的一个势力就是新罗人。这一次征召这么多军队,目标就是新罗。
派往碛西联络马璘的使者早已在路途之上,如今大军已经准备停当,已经是到了兵发新罗的时候了。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先正名号。
十万大军跪拜于前,文臣武将山呼万岁,这种感觉委实不错。
至德元年八月十六,大唐平卢节度副使李璟于渤海国上京龙泉府自立为帝,国号仍为唐,改元嘉德,暂以龙泉府为都城,然后亲率大军南下,准备去扫灭新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