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月初十,便是黑王大婚的日子。
这座皇宫里已经很久未办过喜事了。这次的黑王迎亲让龙帝龙心大悦,发贴全朝百官,也不管那些官员里头,真正想为这桩亲事道贺的有几人,而存着看好戏意味的人有多少。
宫罢月是南宫宫相之女,南宫也算她的娘家。稍早的时候,濯雨便做主将她接入了赤乐宫,直待到了吉时,送亲的队伍就可直接从赤乐宫出发,省了出宫的不便。
由于葵叶还伤着,悬月只得带了几个小宫女,按礼上赤乐宫道贺。她到赤乐宫的时候,外头早已停了一排的轿子,却只有濯雨的影卫水潋和南陵在外头应着,却未见濯雨的人。
悬月上前道了声“恭喜”,进了正门,绕过偌大的中庭,才在偏院见到那清瘦的身影。今日的濯雨为了避免撞色,一改往日的艳丽,改着了月牙色的朝袍,头顶着紫金玉冠,静站在梅林之中,任那红色的花瓣落了一肩。从她这个角度看去,是说不出的清俊优雅。
“若不是事前知道你待今日的嫁娘如妹,我还以为你是个被拆散的有情郎。”她走近他的身旁,望着他出神的脸打趣道。
濯雨回了神,就见那如月的女子也穿着一身的素,站在了他的身旁,与他一样的不适合今日这般喜庆的场合。
“难得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尽管有些伤感,他却依旧不该往日的嘲讽之色,毫不客气地挖苦道。
悬月却是淡淡一笑,对他的话不是很在意。她以习惯了这男子狐狸般的狡黠,如今他带着这种落寞的表情,倒让她别扭了起来。
“有些事,如果已成注定,又无法逃避,那就只有面对。”她笑着折下那枝盛开的红梅,放在手里把玩。“况且这都是他的选择,既然他都选择放下了,独剩我一个人纠结也是无济于事的。”
濯雨微怔,看着这人捏玩着梅瓣,又凑上去嗅闻,动作间唇畔皆不少恬淡的笑,那样的祥和。于是,他明白这女子当真是放下了。
可今日成婚的是她心仪的男子啊,而穿上嫁衣出嫁的却不是她,更伤人的是,这桩婚事还是那人主动要求的,且是在她生死未明的时候。这需要多广大的胸襟,才能不怨不恨,带着一颗真诚的心前来道贺?
她当真是天女降世么,带着这样的胸怀,来拯救为世俗所困住的人们?
“别这样看着我,”她笑着摆了摆手,“我只是厌倦了去恨而已。”
“若对恨真能厌倦,倒也不错。”他收了视线,随她一起折下一枝盛开的梅,阁在掌心赏玩,只是那梅太红,红得像血,刺了他的眼。他终究做不到她那样,只得扬了扬手,任那枝桠落了地。
她淡看了他一眼,弯腰拾起他丢弃的梅,拉过他的手,执意让他再次拿起。
“三哥,这条路是你自个儿选的,一旦走上,就不要后悔。”她推着他的指抱握住那梅枝,轻声道:“花相已去了,但还有爱着你而你也爱着的人。他们正等着你继续领着他们前进。”
濯雨好笑道:“悬月,你可知,我和老四是对头,你这是在帮我吗?”
她摊摊两掌道:“我说过,我不会偏帮任何人。这句话至今有效。但我也不允有人伤害四哥。”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指了那热闹的源头说:“罢月在那里,去吧。”
她欠了欠身,转身离去,又听他开了口,支支吾吾地问:“洛淮……他还好吧?”
悬月站定了脚步,看向那人,那人却早一步撇开了脸不看他。
“六哥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像正常人那样行走了。但他,很好。他说,若有机会见到你,让我一定把这个东西交给你。”
他伸手接住她抛过的锦袋,小心打开,竟是一把五颜六色的琉璃珠。
还年少时,老六母子独居偏宫,无依无靠,他想帮他,又拉不下脸,只得在一个晚上,偷偷将这袋琉璃珠塞进了他的枕下。
他以为他为了生活,早将这些变卖,却不想他至今还留着。
他长叹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锦袋。
能有如此,也已经足够了。
悬月走进屋时,罢月已一身红艳的嫁衣,坐在镜前,让芙云替她梳理着长长的发丝。
她一直不怎么喜欢红色,除了因为它太像血的颜色,也因为它太过俗丽,可如今穿在罢月的身上,又是那样的适合,没有为她增一丝一毫的俗气,反到为她那张倾城的脸添了几分新娘的羞涩。
“罢月姐姐好漂亮,二哥好福气。”她出声道,引来罢月羞涩一笑。
她挥退了芙云,拉起悬月的手一同在塌沿坐下,道:“是悬月妹妹过赞了。”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择君神女。第一次相见太过匆匆,也容不得她仔细打量,只觉得这女子太过特殊,容貌确实不及宫中女眷,却轻灵的能让人在百花中一眼就瞧见她。这次再见,从眉到眼仔细地瞧了遍,心中的感叹越盛。
这是怎样的女子啊!有着皎月的优雅,有着白莲的圣洁,也有着白梅的桀骜。
“那日还要多谢罢月姐姐提醒,不然月儿还要闯大祸了。”悬月笑着扬手招来随伺的宫人,接过贺礼交给她,“小小礼物,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怎么会?”罢月打开一看,竟是一对夫妻同心结,确实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却意义重大。
“悬月手拙,这还是让葵叶连夜做出来的。罢月姐姐还是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罢月禁不住红了眼眶,握住她的手道:“你看我们一个是悬月,一个是罢月,其实说不准就是一对亲姐妹,被人拆了去,一个做了宫府的小姐,一个进了宫成了皇女。”
悬月拉着她的手道:“若真是如此,我就很是高兴了。”
两人正说着,外头芙云敲了敲房门道:“小姐,吉时到了,要上轿了。”
罢月忙拉着悬月的手道:“悬月妹妹一起走吧,上黑耀宫喝杯酒。”
悬月抽回手,应道:“会去的。”
话才说完,就有等不及怕误了时的喜娘闯了进来,搭理好新娘,推了她出门上轿。
悬月随她们走出门,重重地松了口气,有朝臣迎了上来,她是被锣鼓声震的头昏脑胀,随意应付了几句,跟着众人前往黑耀宫。
黑耀宫门口,尉辰早已等在那儿,待着轿子落了地,接过玉萧手里的弓箭连射三箭,精湛的箭法看的下头的人连连叫好。
喜娘展开红稠,将一端递给了尉辰,另一端递给了款款下轿的新娘。尉辰噙着笑,拉着红绸,带着新娘往宫内走去。喧闹随着人群的移动缓缓散去,独留她站在原地,望着两道红色的身影相互扶持,越走越远。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发现她。
“翁主?”最后离开的冷云海发现了赫然出现在宫门口的她,不禁诧异地喊出声。他以为今日她是不会来了。
“四哥病了。”悬月谦然地解释道:“六哥腿脚也还不是很方便,我代他们来恭贺二哥。”说着,递上手里的杉木盒。
“那……”冷云海望了望她,又望了望里头接受众人贺喜的尉辰,直觉认为现在不是让这两人相见的好时机。
“恭喜了。”悬月淡淡说了声,没有意愿再加入这里的热闹,迈了步子往紫宸宫的方向走去。
她的知礼反倒让他不知所措起来,只待想叫住她再说上几句,那人是已经走远,连身后的几个宫人也遣了开,独自慢慢走进了寂色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