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轿!”随着小厮的一声吆喝,紫面银帘、蓝顶白底的两顶轿子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小厮撩帘而起,一双银色的朝靴率先落了地,穿着紫绸银绣朝服的身子微微一俯,一张淡雅柔和却隐隐透着舒离的脸缓缓抬起。手臂轻轻扬起,搁在眉际,挡住兜头而下的夏日骄阳。
好个万里无云的晴空。薄唇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温柔多情的视线不减凌厉地扫向那扇大敞的宫门内。
隔着不近的距离,依然可以清楚听到那声声道贺和飞扬在那墨黑锦缎上的银色龙纹。
天朝祖制,唯帝与三宫主位着银丝精绣龙纹。
那个男人,从此将与他站在同一层楼阶上……
噙着越发难懂的笑容,重楼稍稍侧过身子,视线在那湛蓝的轿顶兜了圈,落在那掀了帘子还赖坐在里头的人身上。
“既然人都来了,何必再如此不甘不愿?”
洛淮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是自愿来的。”
他们兄弟几个感情可从没好到有福同享的地步,何况这人的福是踩在他们几个脑袋上换来的。
“那你就继续在这坐着吧。”重楼也无意多劝,招了展风捧了贺礼跨进了院落。
“四哥!”洛淮跳下轿子,恼着那人肚里又多打了几个结的肠子,跺了跺脚,还是追了上去。
重楼走进仪和殿时,正逢尉辰送几个东宫的内臣出来。
几位追奉东宫多年的老臣原想着此次黑王掌权多少算是借了赤、紫两王的落势,两位王爷再大肚量,至多也是遣了下人送份礼过来,倒没想到重楼一副无事人的模样站在这里,一时反倒是他们不知所措了起来,你看我我看你,皆不知该如何反应。
跟在后头近来的洛淮见此更是气不倒一处来,甩了甩袖子便讽道:“怎么,自家主子上了位,你们这些鸡犬也跟着升了天?见了爷儿也不用请安?”
几位重臣听此连忙跪地叩头问安。
洛淮瞧也未瞧,招了保喜,奉上贺礼,话也不待一句,转身就要走,想了想又怕惹得自家四哥不快,索性站在了门外等人。
“老六是昨晚闹了病,火气大了些,二哥可别见怪。”重楼淡淡一笑,接过展风奉上的礼物,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二哥事事如意。”
玉萧躬身接过,呈到尉辰面前,由他伸了指,挑起了木盖。
盒中一对紫玉如意,色浓却通透,线条柔和却不失形状,一眼可确定该是价值连城。
尉辰眯细了一双桃花眼,盒了盖,侧了脸,唇畔笑意如花。
“四弟言重了,老六年纪尚小,偶尔闹闹小孩子脾气,做哥哥的岂会放心上,倒是四弟你,特地送上如此贵重的礼物,倒让为兄有些承受不起了。”
重楼望入那人和自己一样深邃的眼,里头寒光难隐。他淡笑不语,静待他未完的话。
尉辰走近他,微倾了身,颊旁散落的发擦过重楼雪一样的脖颈,停在他的耳旁。
“或者对四弟你来说,一对小小的如意换一盘如意的棋,也是值了,不是吗?”
“哦,是吗?”重楼垂眼浅笑,故作不知。
“旁人多以为我是此次的最大受益者,倒无人想到,整盘棋中,我也不过是你手中小小的一枚棋子而已。”他顿了顿,侧看那人平静的笑颜,心底顿起一股噬血的残忍,想狠狠撕开那人伪劣的笑脸。
“其实你一早便知秋叶的身份,大哥的计划,你默不出声,是因为现下就是你要的结果。天资过人的老四,我们都忘了,若不是你愿意,又有谁能踩过你的头顶爬上高位?可你是否还记得那个被你安插在我身旁、挑准了时间提早通知父皇宫变的侍卫?他何其无辜,只为向你效忠,却失了一条命。”
他轻哼着缓缓拉开两人的距离,却见他的四弟脸色依然平和。
重楼笑容不变,眼色已冷。
尉辰不觉拧紧了眉,他却是抖抖两袖,拱手打了个千,再道:“愿二哥万事如意。”转身就走。
“你不否认?”尉辰追问道。
“既是事实,又何需否认?”重楼脚步不停。
“那月儿呢?”
重楼身形猛地一顿,停步在门槛前。
“在你的心里,她也是颗用过即丢的棋子?”
他半侧过身子,背着阳光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她之于我、对于你是不一样的。”他轻声道,犹如清风吹过,却是狠狠撞进了尉辰的心中。
洛淮在门外等得几乎要就地生根发芽了,这才见到重楼踱出了仪和殿。脚步轻悠,唇畔噙笑,面色却是极为难看。
“怎么了?”他迎了上去,好奇问道。
适才在外头等着,有些不耐了,就探头望里面瞧了瞧,没瞧见什么特别的,就见到他那两个美得像画里头走出来的兄长亲昵地靠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内容是听不清楚,就见到他的四哥瞬间捏紧了手心。那手心里也不知搁了什么,因他猛地用力,掐红了整个手心,那肤白胜雪的手几乎红得要渗出血来。
“没什么,回宫。”他轻轻地笑着,极淡极淡,几乎要随风化了去。
入了轿,放了帘,他才摊开那一直紧握的手心。那破了皮、渗了血的手心里静静地躺着块玉牌,剔透的成色因夹杂了些微的血色而显得悲凉。
“千秋呢?”
“已经找到了,暂时安置在了北郊别庄。”轿外的展风沉声应道。
“他……说了什么?”
“他说,千秋本是为七殿下而生的影卫,早该随七殿下而去,现在能为四殿下做些事,也算了了心愿。别的不愿,但求能与七殿下相伴。”
“是吗?”
“爷,青王所葬的是皇陵……”展风犹豫了下,提醒道。
他再瞧了眼手里的玉牌,伸出了手,递给轿外的展风,嘱咐道:“把这个埋在霁阳的陵寝旁。”
展风瞧了眼玉牌上的血丝,心头一紧,再看去,那银色的幕帘已垂了下来,让他来不及窥见那人的面容。
良久良久,他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深远的叹息,绵远悠长,不知叹的是谁的人生。(未完待续)